岑雙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那把持續往外散發寒氣的玄炎劍上,直至一道道身影轉身離去,地麵全部塌陷,暗火不斷攀升,濃煙將入口封閉,火浪隔絕了視線,整個墳墓成了一座真正意義上的熔爐,他也終於將注意力轉移。

後來他百般偷師卻怎麼都不會劍術,究竟是學不會,還是潛意識裡不願意學,岑雙自己也說不清,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現在更好奇之前那個短暫控製過自己的人,究竟給仙君棲身的物件施加了一道怎樣的法印,不止能鎖住仙君的魂魄讓所有人都發現不了,還在物件完全陷入火海的一瞬間將其整個庇護,將暗火與仙君的殘魂隔絕得徹徹底底。

既好奇法印主人的目的,又加上目前並無破解魘境的線索,岑雙便不急著回到過去的自己身上,哪怕等他找到後,可能更適合他的肉身在這個夢境裡毀了,而他隻能去找一些他不喜歡用著也不舒服的肉身,但夢境而已,尚能忍受。

也是因為眼下他依舊與仙君擠在一處,夢境中的仙君視線又一直落在過去的自己身上,即使岑雙不樂意,也不得不跟著仙君一起看向那個在火海裡掙紮的少年。

深淵裂隙宛如巨口,無邊火海形似巨手,跌入其中的少年渺小得好似蚍蜉,無論他尖叫怒罵還是拳打腳踢,都無法撼動這尊龐然大物,也掙不出這座囚籠,隻能被層疊起伏的浪潮吞沒,亦無力抵抗,被火浪卷向更為幽暗的深處。

然少年嘴硬,即使落到這個境地,還不忘逞嘴上功夫,咬著錦玥的名字罵罵咧咧,極儘生平聽過的最臟的字眼——當然那時的他,罵個“卑鄙無恥”“混蛋惡棍”“不得好死”就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臟的話,最狠的詛咒了。

但這也是一開始落入熔爐的他,等到他仙身受損,嘗到暗火蝕骨的滋味後,他的聲音很快便虛弱了下去,而等到暗火攻破防線,長驅直入紮根到他的靈台後,他更是一個字都罵不出來了。

他不記得那時自己具體在熔爐裡輾轉了幾日,隻記得後來連元神都開始被暗火啃噬,他的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地從眼角滑落——錦玥這個騙子,又騙他,什麼要他的轉世,分明是一縷殘魂都不想給他留下。

他是真的要自己死,死得乾乾淨淨,魂飛魄散不留半點痕跡。

那個與他朝夕相伴,對他好了一千年,卻也限製了他千年自由的太子哥哥,原來真的隻是將他當成犯人看押,就為了所謂的“天煞命格”。

可到底什麼是天煞之體?什麼叫不詳災星?什麼叫他活著其他人就會死?為什麼其他人會死就不讓他活?

又憑什麼三言兩語就能斷定他的命運,而他要為彆人的斷言送上自己的性命?

憑什麼要他為還沒有發生的事負責?

他不願背負狗屁的“天煞”命運,也絕不接受這樣一個結局,他的一生,應該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愛他恨他的人各占一半,提起他時總免不了沒日沒夜的爭執,像那些留名古籍的人物一樣,像龍神島的歲無帝君一樣,他也應該成為那樣

的人。

而不是像這樣,不該是這樣,不能他連外麵的世界都沒看見過,就說他要將那裡毀了。

不能這樣。

他不甘心。他真的好不甘心!

可他要死了。

他痛得要死了。

他全身上下裡裡外外無一處不痛,痛得他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四肢在火海裡扭曲抽動,嘴裡也無意識地吐出些求饒的字眼。

他求饒了,他認錯了,他說哥哥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去人間了,哪裡都不去了,我以後一定乖乖呆在太子宮,你救救我吧。

——誰來救救我啊?

他蜷縮著越陷越深。

那個時候的他有多絕望恐懼,可以從後來他娘將他拉出魔淵,而他因為元神有損遺失了部分記憶,在認錯娘後,他對待天後的態度中窺見一二。

但他的絕望,卻不是旁觀者的角度能完全感受到的,旁人見了,或許覺得可憐,或許覺得活該,未曾經曆之人難以真正共情,便是經曆過的岑雙,如今重溫舊事,也不太能回憶起自己那時的心情了。

他看著暗火火海裡皮開肉綻哀嚎求饒的少年,也隻是想:你以後要挨的打要忍的痛多了去了,被燒幾天就能讓你叫成這樣,連服軟的話都說出來了,也不嫌丟人。

這麼想著的時候,岑雙卻忽然察覺到仙君的神念震動得厲害,棲身的神秘物品也隨之顫抖不休,想要掙開法印的意圖很是明顯,可仙君這一掙紮,竟是合了法印的意,將藏納其中的力量完全激發,仿佛是提前預設好了一樣,隻待仙君一動,那力量便迅速將他的殘魂包裹,帶著他脫離了熔爐火海。

仙君最後的目光,還是放在少年身上,但他離火海越來越遠,少年則越陷越深,視線裡的身影便越來越模糊,仙君卻沒有任何辦法。

他終歸隻是誰的一縷殘魂而已,掙不開壓製他的力量,反被那力量抽空丟了道法術過來,叫他將這一切都忘了。

岑雙畢竟也是對仙君記憶動過手腳的人,時不時還得因為這件事心驚膽戰束手束腳,自然對此術法記憶深刻,幾乎在那道法術砸過來的當頭,就被他眼尖地揪住了。

但他揪住了沒用,心思尚且停留在熔爐之中的仙君很快中招,在岑雙的目光下,仙君的元神不再反複震顫,連同神念一道安靜了下來。

遠離魔淵熔爐,越過大半個封印之地後,那一道法印帶著仙君來到了一片冰天雪地。

銀湖如鏡,飛雪不停,小屋獨立,正是雪相君的封地,雪靈湖。

而在飛越的過程中,因法印的隱蔽性,岑雙看不清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他能感覺到,仙君棲身的物品,其形態似乎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轉變,且在法印的影響下,該物品與仙君的聯係越發緊密,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仙君魂魄上的不足,使得仙君的元神越發穩定,像個真正的“人”了。

之後法印將仙君送至木屋門前,其中的力量終於消耗殆儘,不多時,木屋大門被人打開,從裡麵走出一位身披雪袍的

老者。

老者似乎一點也不驚訝仙君的到來,甚至很是恭敬地將其抱起,渾濁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了一個新生的嬰孩。

嬰孩。

岑雙恍然大悟。

難怪連仙君都不知道自己的來曆,他的師父還要封印他的真身,原來那法印的主人是想瞞天過海,將仙君棲身的物品——這極大概率是一件神級寶物——捏成一具新的肉身,再讓仙君忘卻過往脫胎換骨,以此幫助仙君達到“轉世”渡劫之目的。

如此做的好處,就是可以讓仙君化形即擁有堪比神級寶物的法力,又因為仙君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輪回轉世”,他曾經領悟的本領仍刻在他的識海中,隻需要眼前的老者稍加提點,很快就能重新掌握。

所以仙君才能年紀輕輕,就精通哪怕天縱奇才也需要無數時間鑽研的陣醫二道。

又難怪隻要仙君情緒波動過大就神魂動蕩,原來從他化形開始,魂魄就是不全的!隻是他的這具肉身很是玄妙,雖能維係仙君殘缺的魂魄,卻也完全掩蓋了仙君魂魄的不足,便是沉夢上仙親自來看,都未必能看出端倪,也難怪仙君找不出問題所在。

要不是這一切乃岑雙親眼所見,他也無法相信。不得不說,仙君本就沉靜冷淡的性子,少有情緒波動的經曆,和他這具肉身當真是貼合極了,也將他魂魄不全一事更完美地掩蓋起來,完美到連仙君自己都不知道。

連仙君的性子都能分毫不差地算在裡麵,那法印背後的主人,要麼與“轉世”前的仙君是故交,要麼……

岑雙想起了那個“異世空間”,想起擺在石桌上的《仙跡豔事》,想起神秘人口中的“預言”。

若說“預言”,對這個世界上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仙跡豔事》更符合“預言”的定義?再看《仙跡豔事》中的仙君,是要氣運沒氣運,要實力缺實力,於是人人可欺,受儘屈辱,神秘人此番舉動,像不像要從根源處改變仙君的命運?

氣運不佳,那就遠離人世,獨居魔淵,讓原著中那些欺負過仙君的人連仙君的衣角都摸不著;實力不夠,那就瞞天過海,為仙君保留一部分“轉世”前的力量,如此就算未來出現什麼變故,仙君躲不開入世的命運,也有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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