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
隻是聽過第一幅畫的評論,雅妮斯就立刻明白了艾華斯的審美傾向。
中庸並非是貶義詞。這是她自己所奉行的美之道。
美之道途會從物質層麵影響自己,讓自己的形象氣質逐漸靠攏自己理想中的“至美”。而雅妮斯在人類中不太高,在精靈中也不太矮;身材也模糊了男性與女性的特征,麵容氣質稱不上成熟也算不得稚嫩。
因為“中庸的審美”,才是最具受眾的審美。
這就是雅妮斯對“美之道途”的個人理解。也是她行走於均衡道途的原因。
與鳶尾花那些言辭辛辣、眼光刁鑽的職業評論家不同——他們總能找到一些連雅妮斯自己都想不到的點、一些她自己都沒在意的細節,沉浸在虛空中自顧自的說著些什麼。
創作者將靈感轉化為作品,其中必然是會有損耗的。
觀畫人終究無法真正進入畫中世界,無法真正設身處地的感受著畫師創作時的想法與感動。
他們隻能以自己的認知與理解來進行鑒賞。
真正的“美”是有共性的,能讓不同種族、性彆、出身、年齡、文化的人都為之感動。但如果涉及到“感受到美的原因”,那麼每個人給出的答案都會有所不同。
因為與其說他們是從藝術品中感受到了美,倒不如說是從藝術品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幻想,自己的恐懼,自己的夢。
所以,觀畫人給出的答案,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傾向性。
雅妮斯很喜歡問其他人對自己的畫如何評價。因為她自己就是創作者,當然知道作為“基準”的標準答案是什麼。
通過問詢,她就可以得知對方是否有真才實學、有多少水平與天賦。也可以從對方絞儘腦汁所吐出的評價中反向分析本人的性格、經曆甚至道途傾向。
她就仿佛從這些評論中,看到了一個又一個濃縮的人生導出的結果。這也算是一種心理學測試,而她對這樂此不疲。
——但艾華斯所給出的答案,卻讓她有些訝異。
他的評價中,並沒有沾染太多屬於他個人的色彩。
足夠的客觀而公正,但同時又不缺乏感性。對她技藝尚不成熟時造成的缺憾直言不諱,也會恰當的讚美那些她精心鋪設、卻不被人所重視的得意之處。
就像是另一個自己……來自未來的、更成熟的自己所給出的總結性答案。
毫無疑問,艾華斯正是自己的“知音”。
“……你有沒有興趣,走上美之道途?”
雅妮斯忍不住開口問道:“我覺得你或許能成為美之道途上走的最遠的人類。”
“咦?”
一旁的伊莎貝爾驚了一下,訝異的看向自己的老師。
她還從未見過老師對人給出如此高的評價!
老師對自己的評價,甚至可以算是低!
雅妮斯當時的原話是:“以你的天賦,美之道途的任何一杈都不可能抵達極限,哪怕是‘詠者’也一樣。你選擇‘全才’是明智的選擇。若是你追求歌唱技藝的巔峰,隻會在抵達之前發瘋。”
但不知為何,看到老師如此認可艾華斯,她心中卻生不起半分嫉妒。
隻有一種高興,與一種微妙的自豪感。
就像是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朋友,帶回家的時候被家長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一樣。
——而且這孩子是我抱大的!
伊莎貝爾在心中小聲念道。
她不敢說出來,因為她怕被罵——她當然知道艾華斯是被莫裡亞蒂教授養大的,也知道自己隻是在夢中扮演了一次艾華斯的母親。但她還是無法完全的“出戲”,也仍是忘不掉那次夢中的回憶。
所以,這也僅僅隻是她說給自己的話。
與其說是自欺欺人,倒不如說是為了不要遺忘。
而另外一邊,雅妮斯的心情也很微妙。
她收伊莎貝爾為弟子,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從伊莎貝爾身上感受到了“美”、覺得她足夠可愛;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因為她與索菲亞女王是摯友。
她們第一次相見,是在六十年前、索菲亞女王剛剛繼位的時候。
她那時還是一位十幾歲的活潑少女,比如今的伊莎貝爾還要年輕。
但和伊莎貝爾的性格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索菲亞年輕的時候充滿了活力,極為外向且親和。她會經常在打扮化妝後偷偷溜出王宮,去劇院看戲;或是穿著女學生的衣服進入學校,以學妹的身份詢問其他學生對各種政令的評價。
那是雅妮斯第一次來阿瓦隆開畫展。在自己的畫展上,她見到了年輕的索菲亞女王。並為這位可愛少女的美麗與活力所驚歎,要現場為她畫一幅畫。
她們一邊畫畫,一遍聊天。結果就在雅妮斯畫到一半的時候,女王的親衛就衝了過來。
那時雅妮斯才意識到,這個看上去比自己還年輕的女孩竟是這個國家新繼位的女王。
索菲亞極為開朗,不受傳統的束縛。
很多規矩她都不屑一顧,並且進行了大量改革、堅定的廢除了許多如今看來早已過時的傳統——比如說那些比死刑更為嚴苛的酷刑、比如說女性不能成為騎士的慣例、比如說騎士家族隻能被監禁而不能被處死的舊法……也比如說為王國繁榮發展,而開放的部分“禁術”的教授與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