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達盯著唐臾,唐臾盯著愛達。
倆眼瞪多眼。
眼眼眼眼眼相覷。
唐臾很貼心地說:“Vix,我建議你現在不要抬頭。”
“我已經看到了。”
Vix的聲音無波無瀾。
“老板見多識廣,一點兒不帶怕的。”唐臾有點驚訝。
Vix沉默地敲著鍵盤。
唐臾心中莫名一刺,Vix的態度好像突然變得冷淡了很多,什麼時候開始的?
飛速回憶了一下,好像是在自己分享了和山鬼的生活之後。
為啥呢?他又不認識山鬼。
唐臾沒法繼續思考下去,因為就在Vix快要把女人體內的寄生物拔出來時,愛達突然衝了過來!
長著一堆眼珠的姑娘衝過來還是挺有視覺衝擊力的,而且她目標明確,直直朝著Vix撲去。
唐臾想也沒想,直接擋在了Vix麵前,無奈道:“你這小姑娘怎麼不聽大人話呢,叫你乖乖在書房呆著,出來湊什麼熱鬨?”
愛達現在並聽不懂人話,張開大嘴,人類的嘴巴竟然變成了肉食昆蟲的口器,小小的身軀比唐臾預料中更靈巧,往旁邊一閃,扭身朝Vix咬去。
她想阻止Vix從女人體內清除寄生物。
這小女孩顯然不正常,莫非她早就被寄生了,寄生物讓她變成了這副樣子?
但唐臾總覺得不大對勁。
屋裡隱約的香氣,兩個媽媽對外人一致的抵抗態度,還有姑娘現在的模樣…唐臾心中隱約有所猜測,但是尚且無法確定。
Vix正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刻,餘光中瞥到麵容詭異的女孩已經近在咫尺,緊急暫停敲擊鍵盤,五指一展,一柄不起眼的刀尖從袖口探出來。
但危雁遲還沒來得及揮刀,就見一道藍色仙氣劃過暗色房間,女孩被猝然擋在了半尺之外。
唐臾“喲”了聲:“有用呢。”
危雁遲指尖猛的一顫,把刀收了回去。
如果此前隻是百分之九十把握,那麼現在他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了。
唐臾指尖還有一縷未散的仙氣,他滿臉誠懇地解釋道:“從網上學的。”
Vix:“……哦。”
女孩被擋了一道,數不清的眼珠子擠在眼眶裡亂轉,仰頭做出一個尖嘯的動作,卻沒有發出聲音。
唐臾陡然覺得機械臂末端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從指尖一路劈裡啪啦竄到神經中樞,麻痹感在體內擴散開來。
唐臾臉色一變,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好像半邊身子都被人控製著,不屬於自己了。
幾乎是瞬間,Vix捏住了唐臾的金屬手腕,隻感覺他指腹輕輕一抹,一觸即收。
Vix的手好像比義體更涼。
“剛剛那是脈衝式攻擊,通過義體麻痹了你的精神係統,我幫你開啟了強力保護器,可以有效抵擋入侵。”Vi
x語速飛快,卻依舊冷靜地解釋道,“等安全之後記得關掉,比較耗體力。”()
“好的多謝但是先不說這個…”唐臾指了指Vix的浮空代碼麵板,“抱歉,我好像耽誤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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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懸浮在空中的麵板整個閃了閃,輸好的代碼突然變得字符混亂,經絡圖上被鎖定的漩渦圖標也閃著光,似乎要趁機逃走。
Vix反應很快,立刻啟動防禦程序,但還是稍晚了一步。
女人渾身像是被重組般抽搐著,雙目大睜,和姑娘一樣,眼眶中也擠出了許多眼球!
唐臾心道,這下可好,屋裡又多了一個怪物。
女人的身子一截截直立,慢慢向唐臾走過來。
她的雙眼更圓更大,擠滿眼眶的小眼珠僵直地盯著唐臾,像昆蟲的複眼。
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睛仿佛引誘著人與她對視。
像兩泓幽暗的深潭,攪動著令人沉迷的漩渦。
越過女人的身影,唐臾看到窗外明亮低垂的圓月,鑲嵌在灰色的高樓間。
他不由自主地往露台走去,隻見幾個少年少女閒散地坐在窗沿。
紅衣飄飄的女孩巧笑倩兮,唇紅齒白,指著月亮說:“蛋黃餡兒月餅,姐一口咬完。”
她掌心一翻,沒想到真掏出一塊香滋滋的月餅點心,“嘿,我還真有,誰想吃?”
眯眯眼少年本來跟個老頭似的,唱著不知從哪聽來的戲,一下下在腿上打拍子,一聽有吃的,立刻生龍活虎地躥起來,嘴裡喊著“我要”,伸長手去搶月餅。
旁邊,束著馬尾的女孩專心致誌地鼓搗著手裡的小玩意兒,對笑鬨充耳不聞,猝不及防被人塞了塊月餅到嘴裡,隻見紅衣少女擺著臭臉道,“你不是說想吃月餅嗎?我給你弄來了,你又不吃。”
露台的角落裡,一位黑發少年安靜地坐著看月亮,紅衣少女把剩下一半月餅遞到他麵前,問他:“喏,月餅,吃嗎?”
黑發少年說了聲“多謝”,恭敬地收下月餅,又小心翼翼地切成兩半。
紅衣少女問:“你分什麼分,一口不就吃完了?”
黑發少年答:“我留一塊給師尊。”
“他今天又不一定回家,誒,師尊回來了——!”少女雀躍道。
四個少年少女一齊回頭,看向唐臾,紛紛朝他跑過來。
黑發少年把剩下那塊月餅呈給唐臾,指著遠處天邊:“師尊,你看今天的月亮。”
唐臾被他牽著衣角,走向嶙峋的山石,腳邊溪水淙淙,彙聚到前方飛瀑而下。
“幺兒,你今天心情挺不錯,話這麼多。”
黑發少年轉過頭來,眼眸如墨,乖乖的一張臉,露出右眼上方的斷眉。
“這邊更好看。”說著,少年往旁邊挪了一步,把崖石上另一塊區域空了出來。
唐臾沒往前走,隻淡笑著望著他,點了點他的眉毛:“斷眉,應該在左邊。”
少年臉色驟變,竟然縱身一躍,從山崖
() 往下跳。
唐臾皺起眉,下意識地攬住他:“危——”
眼前一閃,哪有什麼山崖飛瀑,他分明仍站在鋼筋水泥砌成的高樓陽台扶欄上。
而Vix就在他身邊,木偶般地踏在露台邊緣,隻差半步就會跌下高樓!
唐臾緊急改口:“Vix!”
他讓高大的機械師環住自己的肩,自己搭著對方的背,輕輕一躍,半抱半托著把人帶回了安全的室內。
這是唐臾頭一次用機械臂抱人,還挺好使的,一點兒不費勁。
剛回來,便冷不丁地對上了怪物母女兩人密密麻麻的眼珠子,特瘮人。
見唐臾和Vix沒死,兩隻怪物的麵容變得更加猙獰,張開口器朝唐臾撲來!
然而唐臾臉上沒有絲毫慌亂,反而瀟灑地笑了:“這下我就懂了!”
他隨手甩出去兩張驅妖符,母女倆驚恐地向後退了好幾步。
唐臾眯起眼:“果然。”
此前他隻用了鎮靜符和探魂符,下意識覺得母女倆都是被入侵了的普通人,沒往這個方向上想。
如果她們本來就不是普通人呢?
Vix幫他開了保護器,所以方才的幻境應該不是通過電子渠道產生的,而是更古老、更直接的方法——幻術。
“電子入侵什麼的我不擅長,但幻術我可太熟了。”
自古以來,最精幻術者,便是——
“姑娘,夫人,你們是妖吧?”唐臾笑著問。
整個房間滴滴滴地閃起紅光,屏幕上的女人麵目猙獰,似乎很不想聽唐臾說出這句話。
怪物母女倆倒沒什麼反應,恐怕已經失去自我意識了。
早知道她們是妖就好了……莫非最開始兩個媽媽都不歡迎他們,是因為怕自己妖的身份被發現?
唐臾對現在的局麵,心中差不多有個猜測。
“夫人姑娘受累,被不知什麼路子來的電子貨給寄生了。稍等我們把它弄出來。”
唐臾道,“但這涉及到高科技,我一個人恐怕搞不定。”
“Vix,Vix老板!起來上工!”
唐臾肩上還沉甸甸地壓著個男人,此人可是高科技的關鍵。
機械師仍沒醒,微垂著頭,金屬麵具冷冰冰地貼著唐臾,Vix的皮膚也是冷冰冰的。
“老板你是不是氣血不足陽虧腎虛啊,回頭你醒了去開幾副中藥補補吧。”唐臾趁Vix沒醒,一個勁兒地打趣他。
唐臾扶著Vix坐到沙發上,心頭稍有納悶。
妖的幻術不過那麼幾種,基本都是讓人看到自己內心最恐懼,或是最渴望的東西,最終目的都是讓人在心魔幻境中無知無覺地死掉。
按理說,唐臾擾亂了幻術,Vix這會兒已經應該醒過來了,但他還陷在幻境裡,這是有多重的心魔?
若是掀開Vix的麵具,看他此時的表情是痛苦抑或享受,便大致能推測一二分其中緣由。
唐臾這點尊重人的底線還是有的,絕不隨意窺探他人隱私。
當麵八卦是另一碼事。
在幻境中失陷越久越危險,沒那麼多時間讓唐臾磨蹭,兩指利落地點上Vix胸膛,想著趕緊把他喚醒得了。
然而,隔著衣料,唐臾觸到一根細長的小物件。
古代人頭一個想到的便是——這是根簪子。
什麼神經病會把簪子緊貼著胸口放著啊?
不怕被戳死嗎。
或許這壓根不是簪子,而是機械師隨身攜帶的什麼工具。
唐臾隻覺得手腕突然一緊,Vix用力握住了他的腕骨——機械的那條手臂。
Vix驟然坐直,隔著麵具,唐臾都能聽到他刻意壓抑的沉重喘息。
“喲大老板,醒啦?”唐臾口無遮攔地調笑,“把我當成誰了呢?攥這麼緊。”
攥著他的手一顫,感到燙似的,飛快地鬆開了。
Vix聲音暗啞:“……抱歉。”
他收回手,很快恢複成平日裡冷淡肅殺的機械師模樣。
“沒事兒。”
唐臾大度地擺擺手,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寬慰道,“都是成年人,誰心裡沒藏點事兒呢是不是?我懂,我都懂。”
危雁遲沉著臉彆開眼,心道:您懂個屁。
-
在危雁遲的幻境裡,不見到師尊是不可能的。
不久前,女人密密麻麻的眼珠令危雁遲感到眩暈,他偏開目光,下意識看向身邊的“師尊”。
“您還好嗎……”
危雁遲倏然沉默,因為他看著眼前的師尊藍發顏色逐漸加深,變回熟悉的深黑色,機械臂也變回了肌肉線條修長的手臂。
師尊笑著朝他勾了勾手,拂衣朝露台走去。
危雁遲追著師尊的背影跑出去,似乎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
午夜寂靜,月亮低垂,腳下是屍橫遍野的村子,他們並肩站在屋頂,等待日出。
危雁遲輕聲問:“師尊,是你嗎?”
師尊看著他:“是我啊。”
千真萬確的是他,完全相同的眉目,鳳眼尾部柔和的弧度,瀟灑如風的姿態。
危雁遲睫毛抖了抖,聲音又輕了些:“您這一千五百年,都沒怎麼變過。”
師尊道:“你倒是變了許多,長大了。”
“我……”危雁遲欲言又止,“您這一千多年去了哪裡?”
“我去了哪?”師尊眯起眼,看著危雁遲笑了,“我去了哪,很重要嗎?”
危雁遲心頭一顫,抿了抿唇。
師尊一直如此,行蹤不定,十天半個月不回家是常事,師兄師姐早已習慣了。
他去了哪、去乾什麼,從來不和徒弟們交代,當然,他也沒義務交代。
師兄師姐們都說師尊天天去湘春樓飲酒作樂,危雁遲那時還小,每次師尊不告而彆就出遠門,他便覺得心裡堵得慌。
還有些旁的,比如他不想師尊給自己紮耳洞,不願見師尊受傷,比如他去湘春樓接師父時,不想看到師尊滿身脂粉味地醉倒在嬉笑的美人堆裡。
小鬼在人類情感方麵很遲鈍,他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些情緒,就像他小時候不理解為什麼彆的小孩會朝他砸石頭。
危雁遲隻知道,從見到唐臾的第一眼起,師尊的身影便鮮明地留在了他心中,難以磨滅。
直到後來的一次熾潮期。
正值一年中秋,合家團圓的日子,師尊外出半月不見歸家,師兄師姐們罵罵咧咧地端出月餅來吃,說要統統吃光,一個也不給師尊留。
師兄師姐們在月下劃酒猜拳,好不熱鬨,危雁遲沒能堅持到最後,因為他感受到四肢湧來的熱意,是熾潮期來臨的征兆。
久絳捏了捏危雁遲的臉,叫他快去休息,也沒太掛心,因為大家都習慣了小師弟時不時發這麼一場燒,充其量就是有些身體不舒服,不會產生什麼危險。
危雁遲獨自躺在房間裡,聽著院子裡師兄師姐吵鬨完,各自回房休息,等到深夜裡連蟲鳴都變得稀疏,還是沒有聽到師尊回來。
這次的熾潮期似乎格外難捱,疼痛絲絲滲入脊骨,心如火燒。
不知道腦子裡抽了什麼筋,等危雁遲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師尊的睡房。
危雁遲從懷裡掏出他特意留下的半個月餅,放到了師尊的桌麵。
床榻乾淨得仿佛沒有人住過,清冷的月光灑在被單上,危雁遲仿佛一個被吸引的傀儡,同手同腳地走了過去。
危雁遲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躺上師尊的床的,他在床尾蜷成一團,懷裡緊緊抓著師尊留在家裡的外袍。他用鼻尖輕蹭,感受到衣袍柔滑的布料,和上麵淡淡的草葉香。
是屬於師尊的氣味。
此時的危雁遲已至人類的弱冠之年,但鬼的命數漫長,他不過是個清雋少年,個頭也是四個徒弟中最矮的,比師尊差了一截,縮在床上也就一小團,師尊的衣袍很寬,夠他抱個滿懷。
然而越是抱著,身體越熱,半點緩解的作用都沒有,冰涼的小鬼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他隻好扯開自己的衣服,讓師尊的袍子緊緊貼住自己的皮膚。
如果這是師尊溫涼的手就好了,如果他就在身邊,能抱著自己就好了。
熱,更熱,腦子裡燒成一團漿糊。
就在滿腦子漿糊中,危雁遲突然聽到院門口的輕響——
師尊回來了!
危雁遲愣了一秒,瞬間心如擂鼓,飛快地從師尊床上爬了起來。
迅速起身、火急火燎地用法術弄平皺巴巴的床單和衣服、把師尊的衣服掛回原位、用上了最新學的瞬移,七手八腳地逃回了自己房間。
危雁遲囫圇鑽進被窩裡,朝牆側身而臥,緊緊閉上雙眼,滿耳都是自己撲通撲通急促的心跳,和院裡師尊隱約的腳步聲。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狼狽地逃回來,似乎熾潮期
睡在師尊床上是一件無法被原諒的事,是一件羞恥的事。
危雁遲聽到師尊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窸窸窣窣,走進了他的房間。
師尊越走越近,危雁遲也越來越緊張。
危雁遲感受到師尊在他床邊站定,安靜地站了很久。
最後,輕輕地幫他掖了掖被子,才轉身離去。
等師尊走遠,危雁遲才敢眯開眼縫,偷偷看向師尊的背影。
這一看,便讓危雁遲心頭一驚。
師尊垂著一隻手,血順著他的指尖往下淌,滴到了地上。
師尊受傷了?
他出去半月,是乾什麼了,為什麼會受傷?
危雁遲整夜無眠。
第二天早晨,隻見師尊翹著二郎腿躺在吊床上睡覺,一手要掉不掉地勾著酒瓶,睡得那叫一個四仰八叉,酣暢淋漓。
哪有一點受傷了的影子。
危雁遲懷疑昨晚是自己眼花了。
就在這個月圓之夜,年輕的鬼認清了兩件事。
一、他想要師尊。
二、這不可能實現。
因為師尊離他的距離,比自己想象中遠得多。
師尊見過每一個徒弟最狼狽的時候,把他們從泥潭裡拉出來,卻從不在徒弟們麵前講自己的過去。
師尊像風一樣讓人捉不住,他看上去沒有任何煩惱,總是笑嘻嘻的。他仙術高超,深不可測,像位真正的逍遙浪子,酒肉穿腸過,片葉不沾身。
他有怎樣的童年?有怎樣的過去?每次出門他真的都是在浪跡酒肆嗎,他到底在做什麼?
這些問題在危雁遲心裡留了一陣子,隨著時間漸漸淡去了,因為師尊實在過得太快活了,整日招貓逗狗,逗完狗就逗徒弟,讓危雁遲下意識淡忘了那晚偶然瞥到的東西。
不好的記憶漸漸淡去,不敬的心情卻日漸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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