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日光灑滿,繩索散亂,兩個娘子裙擺交疊,一個壓著一個。裴監作看到這一幕,駭得兩腿癱軟,差點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

他隻關了一個,怎麼還多了一個?

陸華亭徑直走入,抓著紅衣娘子的後領將她拎開,看了看臉,確認她是自己要找的人:“玉奴?”

隻是玉奴似乎神誌不清,應答一聲,滿麵通紅地抓握他的袖子。陸華亭左手端著的陽羨雪芽還沒喝一口,當即潑在她的臉上,隨後把她晾在一旁清醒。

杯裡還剩一半,群青下意識地拿手擋住臉。待看清地上另一人是誰,陸華亭潑出去的動作生生止住,茶水潑在手背上。

群青撐著手臂坐起來,就看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捏著翡翠杯,茶水沿著微蜷的指節一滴滴地滴落。

他蹲在自己裙邊,恰能將她神色看得清清楚楚,也剛好將門口的人擋住。群青向上瞥了一眼,他沒有看她,正在扭頭看門口的人:“出去。”

她以最快的速度將衣帶係好,撿起銀簪插在鬢中。

陸華亭一回頭,驚見群青把手從頭上放下,已然恢複平日冷淡的姿態。

好消息,雖被人抓了個正著,但這人是熟人。

壞消息,熟人是陸華亭……

麻痹感仍在四肢延綿,群青拿手撐著地,她試了試,站不起來。陸華亭也沒站起來,他專注地打量一旁的玉奴,隨後轉向她,含著笑意請教:“你——掙不開她嗎?”

言外之意,她能擲刀殺傷府軍,居然推不開個嬌弱娘子。四目相對,那雙漆黑明亮的眸中含著淺淺的惡意。

群青本就陰溝翻船,這冰涼的好奇,抑或嘲諷,讓她霎時心頭火起。

陸華亭看著她的耳根,冷然的目光稍稍一變,她雖不答話,那處卻已通紅。

群青能彎腰,忽然一傾身,貼上他的衣袖嗅了嗅。陸華亭平素不與人如此接近,陡然縮手,她的鼻尖已擦過柔軟布料,退縮的隻有袖中的手指。

“我送的迷迭香,看來狷素給你點了。”群青直起身子,她聞到了迷迭香的味道,“長史身體這麼快康複,應該有我的功勞?”

她還敢提此事,當他不知道是誰逼他發病的?陸華亭麵色蒼白,聞言眸光更黑,有幾分駭人。

“好你個群青!”裴監作看清了群青的臉,不顧章娘子阻攔衝進來,“這裡是監作正殿,咱家鎖著門,你闖入此處是何居心?”

她和章娘子合作,壞他好事,也不選日子,偏偏撞上了大理寺的人。

“裴監作,你將宮女綁在自己的正殿,關門落鎖,又是何居心?”群青淩厲反問回去。

“不會以為自己是聖人欽點的掌宮,這尾巴就翹上天了吧?”裴監作麵色變了變,隨後指著她,“咱家是正六品的監作,你不過是個奴婢,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竟敢質問咱家,現下就可以治你個以下犯上之罪!”

“這位大理寺來的大人,您可看到了?還不叫人將

她帶回去好好查證一番,看她翻窗潛進機要之處,到底做什麼勾當!”

群青心裡一沉:裴監作私藏宮籍,他有錯在先,她能找到理由給自己開脫。

可她盜取宮籍的舉動要是傳開,隻怕會令宮裡潛伏的“天”的起疑。

群青轉頭看陸華亭,他不置一詞,正低頭整理衣袖,似乎想聽聽她能說出什麼花樣。

“裴監作,大理寺是昨日傍晚提的人,你卻將玉奴私扣殿中,延遲不交。大理寺早知人證落在你手上危險,也知你素來狡猾。”群青坐在地上,笑了笑,“若不是長史命奴婢提前翻進來,如何人贓並獲?”

裴監作麵色一白。這兩人……這兩人是一夥的,跟他玩聲東擊西!

陸華亭也不禁看向群青,被此人的厚顏無恥驚住了。她都已經狼狽得坐在地上,前後不過一刻鐘,目聽耳聞的樁樁件件就被她串起來,編成個天衣無縫的故事,還說得如此振振有詞,把裴監作給唬住了。

下一刻,群青轉頭對上他的眼,望著他說:“我不太舒服。”

她手撐著地,裙擺散落,眼眸中楚楚地流動著光影,蒼白的麵頰如蟬翼一般幾近透明,仿佛真的一眼能看穿,一指就能捏碎。

她在示弱。

陸華亭幽幽地望著她,先前群青見他,避之不及,連手跡都要燒掉,東西都要送人,隻有一個特征,就是死不求饒。此時這般模樣,倒像是邀請,引誘他奔赴陷阱。

群青感覺心跳在喉嚨裡跳動,她直覺此舉有用,若換成她,她也會有幾分追擊的興趣,隻是從未扮演過如此姿態,不免極度緊張。

陸華亭凝望她半晌,才輕輕吐字:“娘子不舒服,跟我有什麼關係?”

群青閉了眼,恥感湧到了太陽穴處,被日光照得發燙,心卻回落下來。

她果然不擅此道。

裴監作看看陸華亭,又看看群青,目光閃過一線狠意:“陸大人彆聽她狡辯,這奴婢慣會巧言令色,顛倒黑白!來人……”

陸華亭忽地笑了,笑若春風,打斷了他:“裴監作,某方才跟青娘子開個玩笑,你真信了?”

裴監作傻在原地,陸華亭已站起來,正色對他說:“裴監作,你跟某過來一趟。來人,玉奴帶走,將青娘子扶起來。”

“等一下。”群青喘了口氣,忙叫住他,陸華亭真的停步聽她說話,“裴監作給玉奴喂了合歡散,會死,你們先幫她解了毒再走。”

陸華亭聞言,神色變得古怪。他轉向裴監作:“合歡散會死?”

“不會不會……”裴監作身子已戰栗起來,“春.藥而已,怎可能會死!她不識抬舉,下官是恐嚇她的,下官絕不敢毒殺宮女!”

“聽見沒有,玉奴?”陸華亭望著自己的指骨,微微笑道,“少聽他人恐嚇。不會死,頂多有點‘不太舒服’而已,忍忍就好了。”

他意有所指,群青手指攥緊,陸華亭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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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兩個小吏

進來將玉奴拽起,章娘子也衝過來,將群青扶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群青顧不上應答章娘子。

她見玉奴恐懼掙紮,對她道:“玉奴,大理寺內清流頗多,你不必害怕,在那裡遠比這裡安全,他們問什麼你答什麼就是。?()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玉奴聞言一怔,忽地掙脫那兩名小吏,拉住群青的手腕。

她身上的衣裳破爛,臉上卻十分白淨,一雙杏眼,有種與年紀不符純然天真,滿是疑惑:“我們是不是見過?你是不是認識我?”

群青把自己手抽出來,過了半晌,沒什麼表情道:“我沒見過你,也不認識你。”

玉奴失落且惶疑。那她為什麼會對自己這麼好呢?

她見過的人,總是第一麵還算尊重,熟識之後,拳打腳踢、侮辱責罵才是常態,除了春娘姐姐,沒有人對她這般關懷,又何況方才她連累了這個娘子,她居然還出言安撫她。

群青忽然抱住了玉奴,借機在她耳邊輕輕道:“你托付的事,我應下了。”

玉奴瞳孔微縮,待要說話,群青已推開她:“帶走吧。”

群青退後,望著玉奴被小吏們帶著離開。她回憶起方才兩人抱團滾在地上的時候,玉奴在她耳邊斷斷續續說的有關“春娘”的一切。

手藏刀片,是春娘教授,一招一式,皆是南楚的暗殺手段,和她所學相同;

春娘在肆夜樓彈琵琶,晚上替他人做事,常常夜歸,舉止神秘。

春娘生前,給過玉奴一樣東西,若她死了,便要她轉交給認識自己的人,驗證的辦法,就是安凜教授的二招。

這一切足夠群青有所猜測,這位不幸亡逝的春娘,身份多半與她相同,南楚的細作,風雨飄搖中一枚小小的棋子。

上次出宮時,安凜曾以平淡的口吻告訴她:他安插在平康坊肆夜樓內的一個“殺”,因任務失敗,剛剛折損。

群青張開手,手心躺著一枚蠟丸。是方才玉奴抓住她的手,趁機塞在她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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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之中,裴監作未等陸華亭開口,便跪了下去。

陸華亭沒有當場發難,而是避人耳目單獨敘話,裴監作久混官場,明白這正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然而陸華亭下一句話便擊碎了他的幻想:“欺辱宮女,不知什麼罪;但是意圖毀滅人證,此事可夠你流放。這種事上,某一向喜歡從重。既然青娘子、玉奴,證據齊全,要不然,杖斃吧。”

燕王府處事殺伐決斷,又拿著大理寺卿的魚符,裴監作嚇得喊冤:“大理寺提人,下官見這玉奴貌美,動了些歪心思,下官本是閹人,傷不到玉奴的貞潔,這長史知道的呀!又何況如今什麼都沒來得及做,何談毀滅?”

陸華亭望了他一會兒才道:“一個掖庭監作,邊緣的小官,色膽包天,也不會在證人帶去大理寺之前,把人扣住動手。你就不怕玉奴去了大理寺頭一件事,便是告你一狀嗎?”

裴監作汗如雨下:“下官……”

() “還是說,你心裡很清楚,這玉奴根本到不了大理寺,也不會開口說話。”陸華亭捋著室內的一葉蘭花,“是不是有人,叫你提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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