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時,群青望著眼前。
起伏的山巒隱沒在霧中,道邊屋宇低矮稀疏,滿眼綠意。提籃婦人身著綢衣來來往往,神態姿容與長安百姓截然不同。
確實不是長安,而是江南。
那殺魚少年名叫楊鯉,群青不禁問:“你不會將貨船上的事告訴他了吧?”
楊鯉:“他問了,我便答了。不過這位大人說,是因為江南道是我老家才帶娘子來玩的,我可以做向導。”
他當真介紹起來:“娘子你看,這便是我的家鄉敘州!”
覺察走在前麵的陸華亭微微側頭,群青就不再說話。
他卻偏停下來,專程等她走到眼前,側頭凝睇著她的臉:“娘子還逛得動嗎,要接著走,還是休息片刻?”
他這麼一說,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群青身上。身為細作,群青極不適應被這麼多目光盯著,隻當他是故意的,沒有表情地回視:“長史公務在身,做就是了,不必管我。”
此話一落,三名暗衛迅速以眼神相互交流,神情驚異,方才她在船上半死不活,剛踏上地麵,竟連他們的來意都猜出來了。
群青可不像楊鯉一般好哄。
陸華亭敢從太子手中截人,回去要如何麵對李玹?想來是有公事在身,剛好退避江南道,順便將她帶過來。
對她來說,隻是將危險推後,有了喘息之機。但如何脫險,還需這幾日籌謀。
陸華亭佩服她在這種時候,還如此敏銳。文素避讓到了一旁,讓陸華亭走在群青身邊。
見群青一路沉默,陸華亭道:“娘子這樣,某有些不適應。”
群青垂眼:“手上縛著,我也不太適應。”
“沒辦法,某提人犯一貫如此。”一輛馬車經過,他隔袖抓住手鐐,將群青輕輕拽到身邊,“娘子身上有功夫,萬一又帶著哪個小郎中跑了,說走就走,叫某如何交代。”
兩人衣袖相觸,他身上黃香草的氣味瞬間籠罩了她,讓群青有種熟悉而危險的感覺。忽然聽到小郎中,她怫然將手掙出。
陸華亭道:“生氣了?”
群青道:“生不生氣,也不影響長史奚落。”
陸華亭道:“某並無奚落之意,失禮了。”
他接過狷素手上的紙風車,半晌無話,群青餘光瞥見那風車在他手上旋轉。
他垂眼看風車,隨口道:“敘州在前朝叫巫州,蓋因境內有巫山。傳說王母的小女兒瑤姬未嫁而死,葬在巫山之陽,成了巫山神女,雲霧籠罩時,便是神女布法之時。”
“江南之景,娘子從前可曾見過?”
群青望著遠處雲霧中的山巒:“沒見過。”
陸華亭一笑:“娘子兒時都在做什麼?”
群青道:“兒時困於閨閣,囿於權術,不曾見過天地。”
陸華亭不由側頭看向她,群青的神情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溫潤得像水洗過的瓷盞:“長史呢?”
陸華亭笑道:“兒時疲於奔命,顛沛流離。”
群青聞言,頓了頓:“那長史還挺慘的。”
“不如娘子慘,苦心謀劃,最後落在某的手裡。”
群青不說話了。
她看到狷素隨身帶著銀兩,買了一根糖人、兩個風車拿在手上,和楊鯉打打鬨鬨。
他還想去打竹素,竹素滿臉嫌棄,抬起手臂抵抗。
群青自是毫無心情賞景。然而奇怪的是,就算是這樣走著,她心中寧靜,也勝過在坐在船上被芳歇欺騙。
風將一行人的衣袂吹皺,她發覺自己衣領有些歪,抬起雙手理正衣襟,抬睫對上陸華亭的眼睛:“這還沒到最後呢。”
風吹動陸華亭濃黑眼中的漣漪。
文素道:“長史,青娘子沒有絲衣。敘州那幾家最紅火的絲綢鋪子都在景泰街上,不如買兩套吧。”
陸華亭從袖中取出錢袋拋給文素。
敘州盛產絲綢,這條街上的絲綢鋪子接連不斷。群青沒忘記他們是帶著目的而來,沒有推拒,跟著文素進了一間店鋪。
說是生意紅火,裡麵卻空無一人。
文素一進去便挑揀起料子。群青的目光劃過掛著的和擺放櫃麵上的絲綢料子,滿眼豔麗,她實在忍不住在文素準備付錢時開口:“你買貴了。”
說罷,群青徑直走出鋪子,文素趕緊追出來,小聲道:“我也心說,那些絲怎麼染的那般豔俗,原是不值那個價。幸得娘子懂行,不然要被騙了。”
一人又進了隔壁家綢鋪,這家亦是空無一人,鋪子老板靠在藤椅上,見了客人也不招呼。群青抬指摸了摸綢緞,下下品,她走了出去。
一連三家都是如此,群青隻在第四家勉強挑選了一套衣裙。文素付過了錢,群青忽然叫住她:“我的銀錢在包裹中,你拿來,去第一間鋪子買一件衣裳。”
出來之後,文素回稟:“說是景軒街盛產佳絲,綢鋪人滿為患,可屬下看這絲綢品質不足,連長安成衣鋪的邊角料都及不上,確實與奏報不符。”
陸華亭聞言道:“何不留證?”
文素將那套染得豔俗的圓領袍放在陸華亭手裡便跑,“青娘子給您買的。”
陸華亭垂眼一瞧,眼神變了。
留證偏是男裝,大紅色圓領袍。
他抬眼,幾近逼視地望向她。
偏偏群青神情平淡:“我的衣裙已經買好,這件是長史的公務。就當是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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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鑲經過一日夜的奔波,策馬返回東宮,想稟報李玹,卻被壽喜攔住:“你來得不巧,殿下與燕王、趙王一起在紫宸殿麵聖。”
太子日理萬機,麵聖是最嚴肅的事。王鑲隻得垂首在殿門外等待,聽見太子與燕王爭執。
李玹早已得到了奏報:“聽聞三郎府上長史從東宮參軍手上截了細作,直接逃到江南道去了,可有此事?”
李煥對宸明帝道:“有沒有細作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