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私語聲驟然增大。

這種意外,在大宴中也有發生。觸了黴頭的宮女或女官,常以挨罰降職為結局。

但這尊玉像又格外不同:宸明帝剛登基時,常因思念元後夜不能寐,太史局便以觀夢之術測算,告訴聖人,元後逝世後位列仙班,化為觀音。

而今在元後的冥誕上,致聖母觀音像斷裂,無疑是大不敬,不禁讓妃嬪們以扇掩麵,感慨這女官的官運要終結當場。

群青渾身發冷地垂眼,手中觀音上半部為實心,下半部卻是中空,斷口邊緣整齊,應是被人提前切斷四分之三,立起時頭重腳輕,才會斷裂當場。

寶姝侍立另一側,彎起唇角。群青的仇人本就多,方才失寵禁足的呂貴嬪——呂妃首先便不能放過她,她都無須親自動手,隻需借刀。

一片寂靜中,那道纖細的青碧色遲疑了片刻,將傷半截觀音放在案上,又將下半部拿起來,轉身下拜:“臣恭喜聖人。”

宸明帝氣得想笑:“恭喜什麼?”

群青將那下半截觀音倒轉過來,隻聽當啷一聲,一枚棋子掉落在她掌心:“呂貴嬪娘娘送來的玉像之內,藏有一枚玉石棋子。”

“這又有何關聯?”皇後道。

眾人麵麵相覷,她接著道:“玉像右手托籃,籃中有魚,方才內侍口誤,這非是聖母觀音,而是民間供奉的送子觀音。民間傳言,溫州有一富商多年無子,虔誠供奉送子娘娘,一日送子娘娘托夢,遞他一枚棋子,讓他拿在手中,笑道‘送你一子’,醒來之後夫人果然有孕。”

“臣道恭喜,是因呂貴嬪送的送子娘娘當眾顯靈,定是得元後庇佑,在座貴主中有人有喜了。”

宸明帝麵色稍緩,坐在他身邊的鄭知意已聽得入了神,麵色緋紅道:“真的這樣神奇?是我有喜了!”

太子有嗣,是舉國歡慶之事。一時間,妃嬪和近臣都紛紛下拜,恭賀之聲此起彼伏。

被包圍在這片浪潮中央,李玹麵上浮現出極淡的笑,牽住鄭知意的手。宸明帝便也不好再計較,淡淡讚賞道:“你懂得倒是不少。”

朱尚儀說:“群典儀博聞強識,凡典籍之事,從無疏漏。”

帝後都頷首。

群青已整理裙擺,退到一旁。她手裡緊攥著那枚冰冷的棋子,幸好她袖中雜物中正好裝了一枚棋子,否則差點無法脫身。

席間表演已經開始。

“咦?這人陣,往日不都是用煙火的嗎?”馬皇後淡淡一語,卻令朱尚儀提心吊膽,瞧了群青一眼。

群青道:“臣等見民間有舞燈之術,擅請聖人與娘娘觀瞻。”

話音未落,嬪妃們的驚歎聲響起。隻見三十三名宮女將鯉魚形狀的燈舉過頭頂,腳步輕移,這些光點靜靜地在夜色中漂浮流淌,真如魚群在暗河中成群結隊地遊走,又像魂靈飛舞穿梭過冥府的夜空。

以此來幾年元後冥誕,自有此時無聲勝有聲之意。

宸明帝久久

注視著眼前景象,竟有種鼻尖酸楚的感覺。

小內侍快步過來傳話,朱尚儀對群青喜道:“皇後娘娘恩典,晉你為正六品司籍。”

群青低頭謝恩。

耳邊傳來驚歎聲,原是那些舞燈宮女變幻陣列,剛好拿燈籠組成一個巨大“壽”字。

李盼不知何時到了宴席上,冷冷笑道:“心意不錯,隻是這壽字少了一點,未免不敬。”

他這一說,殿內人都注意到,這壽字確實少一點。是因原本那個當“點”的宮女走錯了位置,和其他人撞在一起,跌倒在地。

這名宮女聞言大駭,更是亂了分寸,連爬帶滾地到了宸明帝麵前,儀態全無,十分掃興:“聖人恕罪!”

李盼心中得意,這些沒麵過聖的蠢物,都不需要羅織罪名,自己便亂了陣腳。

然而,宮女抬起梨花帶雨的一張臉,卻令李盼神情凝固。她麵如滿月,眉眼端麗,連鼻尖的小痣,都恰好與少女時的元後極為相似。

被月色一照,宛如元後芳魂歸來,讓人不知今夕何夕。

宸明帝久久地看著她,實在說不出責怪的言語,哽了半晌道:“無妨。”

這宮女又大著膽子道:“奴婢等出身掖庭,第一次麵聖,未料聖人如此和藹,可否討個恩旨,將奴婢和姐妹放出宮去?”

宸明帝大手一揮便同意了,見她歡喜謝恩,竟也從胸腔裡震出一聲笑,因為在他的記憶中,很少見到元後如此開心的模樣。

李盼身邊內侍見狀,下跪提醒道:“殿下不能獻舞了!聖人本就不喜郎君扮女裝,此計今晚隻能用一次,若再有一次,便顯刻意,恐聖人覺得東施效顰。”

李盼卻是麵色陰騭,渾身顫抖:“你說誰是東施?”

他已穿上襦裙,麵帶妝容,活脫脫一個嬌美娘子。數日節食苦練,做到這一步,不過是為了憑借酷似母後的麵容,讓宸明帝想起母後,繼而對他生憐。然而他未曾料到,還未上場,有人竟提前將他要用的招數給用了!

他看向群青,群青站得筆直,綻出一個極清淡的笑。

她旋即垂下長睫,掩住眸中愉悅之色。

他畢竟是個皇子,扮得再像元後,能有真正的少女像?群青一張張撫摸過元後的畫像,已將其神韻深深印刻在心底,包括她的妝容、神態,還有鼻尖上的小痣。掖庭之中,奴仆數百,找一個最有神韻的浣衣娘子並不難。

幾場表演過後,宸明帝便叫開宴。嬪妃皇子們開動之後,女官才被允許動筷。群青坐下來,麵對滿盤珍饈,她隻夾了一筷燒鵝放在碗裡。

她想起阿爺和時玉鳴都喜歡吃燒鵝,還曾將一隻鵝烤成了炭黑色。不似宮中的燒鵝切成小塊,皮酥裡嫩,泛著金紅的色澤。

煙花的響聲中,群青靜靜地將燒鵝吃下,她持箸的姿態端莊雅致,和當年那沉默彆扭的小娘子判若兩人。在宮中數年,她變化了許多,這不妨礙她將他們藏在心底,好好地過完這一生。

忽然嗅到一縷柑橘氣味從身

側而過(),?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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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婚約給她太大的打擊,才產生了幻覺,群青又給口中塞了一塊燒鵝。

另一邊,有宮女躬身來到丹陽公主身側:“兩位大人在曲江池畔,請公主賞迎春花;”

丹陽心知賞花是假,相親是真,她攬了攬披帛,笑道:“外麵多冷!叫他們進來,我請他們飲酒。”

過了一會兒,楚懷堯、劉誕兩名文官一前一後進來,與丹陽對飲。這兩人一杯一杯地飲酒下肚,誰也不願輸了麵子。

丹陽公主不勝酒力,笑著點點那一人道:“你一人去偏殿等我。”

說著,她搖搖晃晃地去了東偏殿休息。

丹陽公主一去不返,兩名文官亦是麵色酡紅,愈發酒酣耳熱,心浮氣躁,不能安坐。

一人先後離座,透過偏殿的雕窗,看見丹陽公主醉臥床榻,裙擺逶迤,如同一朵綻開的牡丹,身量的起伏,竟叫人喉頭發緊。

兩人窺伺對方,又尷尬地轉開目光,生怕被看出心中想法:“這酒烈得很哪,難怪公主不勝酒力。”

“正是。”

“劉兄,我先去外間散散酒。”

“我也去。”

這廂楚懷堯見四周無人,在外麵饒了一圈便快步回到殿中,心幾乎要跳出胸膛。他推開門進入偏殿,兩個守門的內侍不僅沒有阻攔,還無聲地掩上了殿門,熄了兩盞燭火。

楚懷堯見此狀,心中有了底。不僅他阿爺、孟相暗中相助,聖人一直希望公主早日嫁人,恐怕對此事也是默許。

想到此處,剛才那酒更是灼燒著喉嚨。他一步一步地接近榻上的公主,才觸摸到她的裙角,便被一人用力推開。

推開他的是蘇潤。方才蘇潤遠遠地見到丹陽公主離座,猶豫了許久,還是不放心,跟了上來,誰知看到這種景象,蘇潤墨玉般的眸中幾乎要冒火:“你瘋了是不是?”

楚懷堯被打斷很是不快,揪起蘇潤的衣領將他重重推開,耐著性子道:“我做駙馬是早晚的事。公主醉酒,我來看看她怎麼了?倒是你。”

“你是想輕薄她。”

“笑話,丹陽殿下又並非完璧之身,何談輕薄。宮中貴主,誰養那麼多家令。你沒有輕薄過她?你又知道她不高興?”楚懷堯笑道。

蘇潤氣得一掌劈在他臉上。

此時劉誕也悄悄潛入偏殿,得到了宮女和內侍的默許,他奔向紅裙烈烈的丹陽,生怕晚了一步,這既定的權位便被另一人奪去。

他一進來,便見楚懷堯和蘇潤扭打一處,駭得退了兩步,待要出門,卻被擋住了去路:床下、門口突然衝出來數名暗衛,將楚懷堯和劉誕都按在了地上。

自門口進來的人,一身豔紅官服,襯得皮膚蒼白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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