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趙貞說:“你起來吧。”

蕭沅沅起身。

趙貞沒有說話,隻是仰頭望著雪花。

蕭沅沅隔了數尺,站著不動,也假裝抬頭看雪。

趙貞不說話,她也不主動說話。

沉默持續了大概有小半盞茶的工夫,兩人下意識,都在等待對方先開口。

趙貞忽然說:“你會堆雪人嗎?”

蕭沅沅說:“不會。”

趙貞說:“這梅花怕是開不久了。”

園中角落有幾株梅樹,開的正鮮豔。

蕭沅沅說:“敗就敗了。”

趙貞說:“敗了可惜。”讓侍從折了幾支,插到瓶裡去。

趙貞蹲下身,捧了一大捧蓬鬆的落雪,堆集在一起。蕭沅沅站在不遠處,冷眼瞧著,也不搭手。侍從上前勸說:“皇上,這雪太冷,仔細凍傷了手。”

趙貞說:“朕想堆個雪人。”

奴婢們忙取了手套來,又拿來鎬子,鐵鏟,趙貞不要人幫忙,硬是要自己堆。累的滿頭汗,也沒堆出個人形來。好不容易把雪人頭安上,一轉身,塌了。蕭沅沅心中好笑,索性將手揣到了袖子裡,冷眼旁觀。

蕭沅沅此刻心生怯意。

身體的感覺騙不了人。此刻她離趙貞幾步之遙,然而怎麼都無法說服自己靠近。身體有種本能的抗拒。

她想要做皇後,想要得到權力和地位,不跟趙貞虛與委蛇,是不可能的,怎麼樣,表麵都得裝一裝。但她現在裝不出來。經曆了前世的恩愛離合,到最後你死我活,她和趙貞之間的感情,早就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的。要笑臉相迎,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遠比她想象的要困難多。

她有一瞬間幾乎打起退堂鼓。要不算了吧,何必勉強自己呢。她的確憎惡趙貞,恨不得親手撕了他。最好撓花他的臉,拔光他的頭發,再用刀子剜他的肉,在他身上紮一百八十個眼子。可那畢竟已是前世的事,她而今已然重生,前世的一切,就該塵歸塵,土歸土。何必還要執著不放。如今的她重獲安寧,就該忘卻前塵,摒棄心魔,不要再生貪婪妄念。

趙貞將雪人頭撿起來,重新安放上。

結果是歪的。

趙貞打量著手堆的雪人:“這跟朕想的不一樣。”

蕭沅沅說:“怎麼不一樣?”

趙貞說:“堆這個,比朕想的要難多了。”

蕭沅沅走上前:“堆雪人也是有技巧的。”

趙貞笑,搖了搖頭:“朕還是不擅長。”

他摘了手套,雙手合在一起,輕輕搓了搓。他隨即習慣性地朝她伸出手。

蕭沅沅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由他拉住。

這是趙貞常住的地方。進門便是一張書案,筆墨紙硯,都放在背後架子上。旁邊有一張窄榻,可供一人坐臥。榻邊一高幾,上置一深瓶,瓶中插著幾支臘梅,清新雅致。睡覺的床在間壁後麵,用屏風隔著。

日裡,趙貞都要去夫子那裡讀書的,今天下雪,免了功課。

趙貞脫了大氅,見蕭沅沅還穿著披風:“你還穿著那乾什麼?屋裡又不冷。”

蕭沅沅隻得脫了,一並交給身旁侍女。

趙貞進了內室。

蕭沅沅估摸著他更衣去了,於是便在外麵侯著。趙貞不在,她好奇地打量著房間裡的陳設。這個地方,每一處,都有她和趙貞的回憶。

她少時常來這裡。趙貞坐在那案前寫字,蕭沅沅便替他磨墨,有時嬉戲打鬨,猜謎下棋。窗下有個畫眉籠子,那是趙貞養的鳥兒,蕭沅沅每次來都要給它喂食,逗它玩耍。

還有琴。

她看到琴案,走上前去,緩緩坐下,輕輕撥動了琴弦。

這把琴,是她贈給趙貞的。

蕭沅沅隨手彈了一支曲子,還沒彈完,就聽到哐當一聲,伴隨著趙貞的厲聲嗬斥:“蠢材!滾出去!”

蕭沅沅連忙起身往屏風後,就見趙貞坐在鏡前,散著頭發,木匣子被打翻了,東西亂七八糟掉落一地。兩名侍女正驚慌失措地跪著。

蕭沅沅印象裡,少年時的趙貞性情很溫和,很少責備下人。眼前的趙貞,和她記憶裡的模樣顯然有點不相符。

蕭沅沅有點懷疑,他脾氣是衝著自己來的。因為她剛才在彈琴,正投入,趙貞突然摔了東西。這東西應該是趙貞摔的。看趙貞臉上的怒氣,也差不多證明了她的猜想。

趙貞再次喝道:“滾出去!”

他在罵侍女呢,還是在罵自己呢?還真不好說。不過蕭沅沅臉皮很厚,就當他是在罵侍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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