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其實想過這一種可能。
那個眾人口中她所無法理解的阿飛,也許隱藏在她心裡另一處。
但想歸想,真當這麼一號長得和自己一模沒有兩樣的人走來時,她的心肝還是震了震,以至於整個靈域上空都發出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有這麼值得驚訝麼?也不是第一次見麵了。”阿飛一笑。
四目相對的那一個瞬間,柳扶微想起了前八個月以來的種種。
阿飛口中的“第一次見麵”是在鬱濃將靈根傳給她之後。
說不清是因為脈望、還是因為靈根,抑或是原本她體中就沉睡著這樣一縷魂魄,那一日便如今日,在她進入自己靈域時現了身。
她是魂七魄中,寄生於她心樹的“惡”根之上的一縷魂。
也是唯一一縷能記得些許前世記憶的魂。
大抵是受過封印的緣故,這一縷魂不僅沒有乖乖的融好,還剝離出這一副截然不同的姿態:“我叫阿飛。這個名字,可算是從前世帶來的。”
那個瞬間,柳扶微的第一反應是問:“聽說我前世是個女魔頭,所以,你會武功麼?”
彼時鬱濃身故沒幾日,袖羅教內一片天翻地覆,饒是有席芳、歐陽登為她控局,柳扶微依舊力不從心——做妖道教主這件事,當然遠比想象中來得可怕,隻要坐在那高座之上,隨時有人想殺她,隨時又都會有人死在她的麵前。她固然是不肯認命,但要說一個勵誌無比的決心就能令她披荊斬棘,那也自是……現實哪有你想得那麼美。
於是,在那當口遇到阿飛,笑吟吟地說“你可以隨時喚我出來幫你”,她難以拒絕。
第一次是被叛教徒圍攻,讓出身體主權不過一刻鐘,危境頓除。
第二次是隔壁魔尊攻島,敵人實在強得離譜,她又一次將阿飛請了出來。
那種感覺……如何形容呢?
有一點點像是靈魂被附體,不同之處是,占據的那一刻屬於她的自我意識並沒有因此消失。
像是自己,又不像自己。
不像自己的那部分自不必說,身手、術法甚至是那股狠勁兒,都絕非柳小姐所有,但她又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阿飛的所思所想,目睹阿飛的所作所為,甚至無需阿飛過多解釋,即可心領神會。
就如在青澤廟裡時一般。
起初,她真覺得自己是撞了大運了——累了的時候隨時召喚,想拿回主權的時候也毫無阻礙,天底下還有這種好事?
但越往後,越覺不對。
譬如一陣小憩後,被告知新招的教眾告示已發出去,譬如又一覺醒來後,袖羅島大廳處處掛著“一統妖域唯我獨尊”的大旗……
事情開始朝往一種不可控的方向狂奔,更離譜的是,每當她找阿飛對峙時,她總能輕描淡寫將自己說服。
“阿微啊,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若不主動出手,難道你要永遠等著被人宰割、任人叛亂?”
“阿微啊,你就得先擁有毀滅的能力,才能夠守住自己的一片淨土。”()
“阿微啊,彆人可能是‘浪子回頭金不換’,你肯定是‘現在回頭就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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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因為青澤的出現,她恐怕都不會察覺到,體內的惡之根逐漸變大,而自己的想法已被潛移默化改變。
青澤沒有說謊。
在進入了他的靈域,她親眼看到十二歲被綁架的那一日,廟中那些牛頭馬麵之下的麵孔。
以玄陽門為首的仙盟同一個黑袍人商議著,等綁到了逍遙門的兩個孩子,可引來左掌門夫婦,迫使他們說出召喚天書的關鍵所在。
因是在青澤的靈域內,話音斷斷續續、混沌不堪,等出來之後,她心境頹喪到了極致,晃過神時,戈望已被青澤種下心種。
阿飛:“既然這些仙門想要開啟天書,你隻需作餌誘他們前來就是,反正青澤也恨他們入骨,既能為你代勞,何樂而不為?”
柳扶微不同意:“戈將軍有守疆之責,且青澤是亡命之徒,他根本就不會受控於任何人。”
阿飛:“阿微,不要為你的懦弱和好逸惡勞尋找借口,難道你還想對殺母仇人心慈手軟?”
確切地說,阿飛並不是其他人。
心中的惡與怨越多,阿飛的力量就越大,哪怕她反複自我規勸,依舊克製不了自己想要搗平玄陽門的欲望。
以至於,她自己都無法將所有的行差踏錯歸咎於阿飛。
但阿飛畢竟是寄生於她的惡念之上,而惡念的滋生則是依托於經曆和記憶。為了最大限度不被影響,她將這一段記憶悉數困於陋珠當中,交由席芳保管,並隨戈平一起進入玄陽,阻止青澤。
青澤也有進人心域之能,為防止被窺視,她不得不將剩餘的記憶挪至脈望。
這本是一場極為瘋狂的賭局。
她勝算太低。
但這一場禍事的起源是她,她做不到裝聾作啞,任憑青澤毀去整個靈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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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種種,無需回想。
阿飛看著她笑道:“記憶全失還能力挽狂瀾,回到長安,真不愧是我……”
柳扶微徑自從阿飛身畔越過,“我既然回來了,自然就沒有回去的打算。什麼妖道教主,一統妖界的美好心願,等我死了之後你可以考慮,現在,免談。”
阿飛雙手抱在胸前,“一月不見,硬氣不少,是因為騙來一個差點沒把你給纏死的玩意兒麼?”
“什麼纏……”
話沒說完,柳扶微才看清自己的那棵心樹——自上而下、由樹乾到樹枝都被一條泛著藍光的蔓藤全體纏繞——連底下根莖都不放過!
“……這、這是什麼?”柳扶微試著上手去拔,紋絲不動。
“這不就是皇太孫的情根麼?”阿飛看熱鬨不嫌事大,“真不愧是紫微帝星,簡直不是一個凡人該有的粗度和長度……”
“……”
() “力道也甚為驚人。()”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柳扶微強自鎮定:“這不就剛好說明了太孫殿下為我情根深種……”
阿飛嗤笑:“不過短短一日,就深種到了這個地步,等到你想拔的時候,確定不會被連根拔起?”
柳扶微已經動搖了,心中仍想:至多,不拔便是。
阿飛又笑了,“你莫不是忘了你體內還有一根情根?”
“蘭遇那根隨時可……”
柳扶微身形一頓,一張無形的網自腳底蜿蜒至深潭,她這才想起另一茬。
——封印她前世記憶的,也是一條情根。
一條來自前世的、未知的情根。
而這條不知名的玩意兒還在她的情根尾端打了個結,以至於她的情根被限製了生長!
所以當初鬱濃說她情根細又短,生來薄情雲雲……
單擱這環境,沒萎已是奇跡!
柳扶微萬分頭疼在自己心樹繞了幾圈,雖說目前為止,這兩條情根尚未碰麵,但衝這發展趨勢……
“一個凡人之軀,就擁有兩條縱橫的情根,屆時龍爭虎鬥,你確定你的心能挨得住?”阿飛指尖輕盈地往後一比,“當然,你可以選擇把封印我的這根還了……”
柳扶微氣急:“我哪曉得封印前世的那人是誰,又投胎成了誰?”
何況,阿飛本就來源於自己的惡念,被封印的情況下尚且隨時能洗自己的腦,真解了封印,這禍世的命運就真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