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心亂如麻。
以她了解的左鈺,會如今日這般入夜闖宮,向皇後娘娘討要懿旨、甚至不惜與太孫殿下嗆聲也要將她帶出去,當中必有其因。
於理,若令焰當真是衝著她來的,她暫且隨左鈺走,至少不至於讓宮中其他人受牽連。
她也想趁此機會,從左鈺口中問出一點當年的事。
總之……是傾向於出宮的。
隻是,當司照立在階前,視線俯向而來時,她心頭的那杆秤陡然斜了一下。
半個時辰前,他問她願否為妃。
哪怕這會兒L心再亂,也知道殿下好像並未說笑。
她不明白這其中的前因後果。
明明昨日,他還冷言冷語、凶巴巴對待自己,為何忽然篤定自己就是他要選的妃子?
果真是因情根遺留症之故麼?
還是說,他當真對自己動了心?
可即便是動心,又為何說“將要動心”,而非“已經動心”?
莫不是因為這一群伴讀閨秀中,自己是他最熟悉的那個,他以為情根還在自己身上,這才起了將錯就錯之心?
柳扶微一頭思緒,錯亂得難以名狀。
她想著,也許她應該如實告訴太孫殿下情根已然歸還,讓他仔細想清楚是不是真心想娶自己為妃的。
可開口的一瞬間,她又說不出口了。
她居然開始擔心太孫殿下捋順了其中關節之後,會如夢初醒,意識到這一切錯覺皆始於一個謊言,當他發現她一開始奪取情根就是在利用他,必定心生鄙夷和厭惡,讓她走得遠遠的,再也彆出現。
柳扶微眼簾抬起,對上了他的目光,她甚至懷疑一切心思是否已然被他窺破。
司照看她不答:“看來你……”
柳扶微立刻搶言:“不是的。”
“不是什麼。”
“不是……答案。”她自己也沒有想清楚,眼下給不了明確的回複,卻也不願就這麼被他下了定論,隻能找個也算是實情的情由先含混一下:“我是因為令焰……心裡著實害怕,既然左……少卿來了,現下我出宮,興許大家都能放心些……”
司照眸光一黯。
令焰最易攻陷人的脆弱麵。
當一個人感到安心時,相對不容易被攻陷。
她的意思,是同自己在一起,會感覺到害怕麼?
她顯然,更信得過左殊同。
在場的人中,隻有衛嶺知道柳扶微的去留和心意事涉殿下當年的賭約,稍有不慎那就是滿盤皆輸的局麵。他在跟旁看急了,忍不住道:“柳小姐,你可知你就這麼走了,很可能就趕不回來擢選……”
司照打斷衛嶺:“柳小姐不願意,我自不勉強。”
語氣低沉且疏離,仿佛被濃厚的陰雲壓著。
他那雙半垂的眼,也如殘月照雪。
司照側身欲離,但一想到令焰無故現世實在詭異
至極,於是深吸一口氣,道:“左少卿固然有應對神燈的經驗,但令焰不同於普通神燈,你對令妹的情狀若不明晰,仍有可能會被趁虛而入。若左少卿不急於這一時片刻,不妨……”
“殿下,左少卿是我兄長,豈會不了解我呢?”她本就心虛,眼看太孫殿下眉眼嚴肅,將這解讀為一種要將自己一切和盤托出,心中一急,朝往左殊同跟前一攔,“當中詳情,我會回家同他慢慢說的,夜已深,還請殿下先放行……”
司照是唯恐出了紕漏,才暫壓怒火,欲將顧慮提前知會左殊同。但她這一步,落入他眼中,倒像是他一個外人多管閒事,攪擾他們兄妹二人了。
他看她輕輕地垂下幽黑的睫毛,嘴唇微微蒼白。
一時間,心底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剜了一下。
眼前一切事物都被塗上了灰,連燈籠都沒了紅。
他用力攥了攥手,道:“那就請二位自便。”
言罷轉身而去。
衛嶺略有些不滿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跟上。
直到頎長的身影似融入走廊深處,沒入濃重的夜色。
左殊同將她的無措隱入眼底,須臾,道:“走麼?”
柳扶微低頭望著腳下的地磚:“嗯。”
****
剛入夜。
人在馬背上,夜風冷颼颼地刮著,披風罩著都感到寒冷。
少時,兩人也常常這樣共乘一騎,隻是急景流年,露往霜來,他不再是那個會將想考科舉想法如實告知的兄長,她也不再是會笑嘻嘻地哄他去做刑獄官的妹妹。
就這麼沉寂一路。
司照最後的眼神,總似有若無的讓她感到彷徨,但無論如何,既已決定出宮,她也隻能儘量將這份焦愁放在一邊,先好好考慮一會兒L要如何同左鈺談。
正斟酌著,聽到身後左殊同道:“到了。”
斜街胡同深處的一座宅院前,朱紅色的大門上掛著左府二字。
左殊同正待伸手攙她,她自己扶著馬鞍滑下馬。
左殊同目光微微一停,沒說什麼,待下馬後輕輕叩門數下,很快一個駝背老兒L將門拉開,那老兒L先垂首喚了聲“少主子”,對上柳扶微的目光時也愣住,脫口道:“小姐?”
柳扶微呆立。
他曾是逍遙門的看門人,因駝著背大家都叫他王駝子,左鈺總喚他王老伯。從前她每逍遙門玩兒L,王駝子都會幫著給她一起搬行李,好幾次回爹爹那邊,也是由王駝子駕馬車,一路唱著蓮花山的歌謠送她回去的。
她一直以為逍遙門一案,除了左鈺之外再無活口,如今突見故人,猝不及防地眼睛一紅:“王老伯……”
歲月的風霜在他臉上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