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南上方的天陰沉如下墜。
漫天飛鴉、蝙蝠興奮地煽動著翅膀,仿佛幸災樂禍地觀摩狼狽的人們。
正是夜半時分,城區內積水忽漲,又出現了攝人魂魄的妖祟,起初人人都被嚇傻了眼。金吾衛來得倒是及時,可在疏散人群之際反被倀鬼攻擊,都看不清妖祟是個什麼路數,眨眼間就僵直身仰麵倒下去。
眾人如何不被嚇得肝膽俱裂?
言知行從護城河處趕來時,百姓正在漆黑中驚呼,他忙命人點燃城區內的燈籠燭火,渾濁的水麵上竟漂浮著不少酷似真人的半透明妖祟,混在人群中一起亂竄。
言知行舉刀去砍就近的倀鬼。然而,被腰斬倀鬼跌在水中,下一瞬又黏合成人形,一骨碌鑽入水中不見蹤影。縱然是大理寺的人,見到這樣的場麵都覺得毛骨悚然:“寺正大人,這倀鬼不同於以往,打不死還可以融於水,也可幻化成人的模樣——”
這時,又見一金吾衛跌跌撞撞衝出來,大呼:“大人,我們又有兩個弟兄被倀鬼吸走魂魄了!”
言知行聞聲揮刀,兩道青色的光從倀鬼的軀殼裡飄出來,他道:“莫要自亂陣腳!斬斷倀鬼的頭顱,被吸走的神元自會回歸本體——”
可被斬斷的倀鬼又一次自動“縫合”,身如鰻魚一般纏向人群,嚇得百姓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言知行其實也瘮得慌。被水倀吃掉的人魂一旦過夜就會成為新的倀鬼,像野草般生生不息,本是極為可怖的妖祟。此類倀鬼多生在至陰至寒之地,就算是言知行自己,也隻在從前隨太孫辦案時見過一兩隻,何曾見過倀鬼如雨後春筍一般層出不窮的場景?
“水倀畏火!所有人手持火把!”言執行想起昔日司照所授,即道:“務必一一辨彆清楚,不可就這麼讓人都跑出去!”
隻是,周遭的百姓們逃命都來不及,哪有辦法乖乖留在原地給官差們慢慢琢磨是人是鬼的?
一時間場麵幾欲失控。眼見金吾衛的鎮守都被攻破,一道凜然劍光疾起,人群中,數隻倀鬼在尖銳的驚呼中灰飛煙滅,十數道青光漂浮而起,瞬息之間回歸本軀。
言知行回頭,麵露喜色:“左少卿!”
這一口氣稍舒,又聽到後方傳來“咚咚”幾聲悶響,眾人循聲看去,竟見人群中有人憑空栽倒在地,再細看,那些“人”竟都是半透明的倀鬼,在奔跑中被一道紫色的光牆格擋在內,而真正百姓們則順利“穿牆而出”——
大理寺眾人看清立屏障之人:“殿下!”
不知這皇太孫殿下用了什麼神器,居然在頃刻之間祭出一道隻擋倀鬼不擋活人的結界。
實則,司照所燃乃是專克妖祟的紫熒,輔以符紙立陣,水倀自無處遁形。但陡然之間立下如此規模的結界,內耗極大,司照身形一晃,差些沒站穩。
卓然眼疾手快扶住他,司照唯恐水倀擴散至整個長安,道:“速速確認有多少倀鬼流竄而出。”
卓然遲疑一瞬,立即遵命
。
城南區另有一麵出口,情勢緊急,司照重新上馬,飛快駕馬繞行,言知行看在眼裡,正待前去幫忙,“左殊同”翻身下馬,問道:“聽聞是有妖徒設了陣法,才招來了這些水倀。可知陣在何處?”
言知行收回目光:“我這就帶少卿過去。”
***
西南城角,護城河沿岸邊圍著一眾軍士。
河心憑空冒出一泉眼,水柱半丈高。
言知行對“左殊同”道:“右衛親眼所見,鑿出這洞的是鬼市而來,疑似是袖羅教徒使用了某種術法將彆處的妖祟引至此處。眼下,也隻能命人先在此鎮守……”
風輕問:“袖羅教徒在何處?”
“右衛已去追捕,寺內人手不夠,先留下對付倀鬼。據說袖羅教的人聲稱殿下成婚有違天道,屬下以為此舉有刻意之嫌。或許,稍後殿下過來再商議……”
風輕默不作聲瞥了他一眼,步入圈中,信手一揮將這法陣搗破。
眾人皆是瞠目,心道如鴻劍果然了得。
風輕收劍入鞘:“當務之急疏散百姓,追緝袖羅教徒,謹防他們另在他處生事。此處自有我和殿下應對。”
言外之意是要大理寺和金吾衛先撤出去。
言知行眼見司照和左殊同兩人都是在頃刻之間穩住亂局,深知自己的實力與他們二人相比是天壤之彆,也許留下反倒給他們添亂,便即領命。
城南街巷內的人已疏散大半。
飛禽邪靈仍撲騰著翅膀堆積在半空中,煞氣絲毫未散,必定還有諸多倀鬼蟄伏其中。
司照邁入寒氣四溢的積窪中。
結界隻能維係一兩個時辰,需在此以前鏟儘倀鬼。
水倀畢竟是凶靈,他手中所持也不過是一柄尋常鐵劍,比不得如鴻劍,天然驅鬼的寶劍。
原本“左殊同”主動配合開道斬鬼,司照不應多說什麼,但白霧如綿雲絲絲縷縷地纏人眼,左殊同的背影就在眼前,想到鑒心台所見,腦中卻頻頻生出諸般雜念。
惡意……甚至是殺意。
司照低下頭,手背上連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他知道,心魔在這煞氣之中,不斷膨脹。
他於這陰霾籠罩中慢下步子。
風輕亦略略止步,“怎麼了?”
司照極快地道:“溺水鬼是天然會攻擊人的凶祟,本無意識。我們在此繞行半個時辰,送上門來的水倀屈指可數,可見是刻意蟄伏,這並不符合倀鬼的特性。”
風輕冷不防偏過頭,“依殿下之意,此地還有第三者,在暗中操控倀鬼?”
這一問似令司照怔住,他抬眸:“若是的話,左少卿認為會是何人?”
“暫無論斷。”
司照靜默了那麼一時片刻:“既無論斷,左少卿可願配合我引蛇出洞?”
“如何配合?”
風輕正要回身,誰知此時,司照長劍一指,猝然朝前探去。
這一劍刺得突然
,風輕反手拿如鴻劍一擋,司照同時祭出腰間軟劍,風輕閃電般探出兩指夾住劍鋒,而那柄軟劍逆旋一纏,劍尖堪堪劃過他的掌心,若非及時撤手,隻怕整個手掌都要被削斷!
風輕稍退一步,冷冷道:“殿下這是何意?”
司照雙劍齊收,沾了左殊同血沿著劍尖鮮血滴落。
瞬間,周圍一片積窪“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有如煮沸了的水。
“倀鬼一旦受控,會對控製者的血和氣息做出反應。”司照道:“這裡沒有第三者。若不是我,便就是左少卿你了……”
風輕原本故作清冷的眼神慢慢變了。
司照緊緊注視著前方,一字一句道:“或者,我該稱您一聲,風輕神尊?”
***
一輛沒了馬的馬車勉強塞下五人,等談靈瑟終於施對陣“挪”回原位時,長街上早已沒了右衛軍的影子。
想必是衛嶺他們親眼目睹馬車憑空消失在眼前,恐怕這會兒正嚇得滿城尋人。
柳扶微這會兒顧不上這個,偏過頭:“席先生,歐陽左使,接下來的事就拜托了。”
席芳:“教主放心。”
歐陽登:“教主你也要當心呐,那皇太孫……”
不等他說完話,柳扶微一溜煙往城南區方向跑,臨近了發覺城南上方的天另圍著一大束紫色光圈,問談靈瑟:“那是什麼?”
談靈瑟眉目一凝:“像結界。”
城區外亂作一團,官兵們正在忙著收拾殘局,有被嚇得哀嚎啼哭者,有的則躺在地上毫無聲息。金吾衛封鎖了路段,三人蹲守在角落,談靈瑟道:“這瘴氣也有些怪異之處。”
柳扶微忙問:“哪裡怪?”
“瘴氣無法通過陣法轉移。我懷疑此處瘴氣一開始就儲藏在長安城內某處,不過這樣規模的煞氣,絕非一年半載可聚之。而且,一旦泄露出去,不止是水倀,其他邪靈也都能引來。”
“能查出源頭麼?”
“不保證,可以一試。”
見談靈瑟仍有所遲疑,柳扶微忙打包票說自己絕不會輕舉妄動。待人走遠,橙心揉了揉自己蹲累的膝蓋:“這裡煞氣太重了,才待一會兒我心裡就砰砰砰亂得厲害,我們能躲遠點兒看麼?”
這一抱怨,柳扶微反倒更往內走了,橙心哭喪著臉:“姐姐,你可真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