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的詹姆斯愣住了。
他當即把手上所有工作都交給副手,然後急急忙忙獨自跑到一旁的空會議室。在把門關上後,詹姆斯壓低聲音凝重地詢問:
【等一下,赤井君,你是認真的嗎?為什麼那麼突然的提出這樣的請求?】
【我應該告訴過你,最近一年,組織在美勢力的排查力度相當大,而我們FBI目前隻有從美國本地安插臥底的路徑。】
【如果沒有外國渠道的話,我不建議你現在行動,畢竟現在情形太危險,成功往組織安插新臥底的概率甚至沒有一半,現實不是遊戲,失敗往往就意味著死亡,你有看我們曆代的行動報告吧?失敗的臥底會有什麼下場……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更何況,今天才是你第一次正式參與對組織事件的行動,不,準確來說,你參與工作的經曆都沒有多久,特工培訓都還——】
詹姆斯越說越覺得不妥,他憂心地碎碎念,語氣就像是個操心的老爺子一樣,處處關護著自己小組內的每一個成員。
尤其是目前隊伍裡年紀最小,資曆也最淺的赤井。
“正因為我是新人,所以才適合現在就行動,如果我已經有了數年的工作經驗,我反而不會提出這個請求。”
赤井秀一低聲道:
“不用部門替我安排臥底渠道,也不用任何人接應,我隻需要一個假身份,之後的潛入行動,我會自己想辦法。”
【誒?】
詹姆斯愣住了,他後知後覺明白了什麼,不由微微睜大眼睛:
【赤井君你……難道是在任務裡發現了什麼,而那件事,你認為能夠幫助你潛入組織?】
“算是吧。”
赤井頓了頓,含糊地低聲回應。與此同時,他腦海裡再度浮現那位“尼昂·歐文”的臉。
雖然同樣是“尼昂”——但前者那近乎濃墨的深藍眼眸,遠沒有記憶中那對透著光般的銀眸如此灼目又特殊。
他果然還是更喜歡那如同融化白銀般的原色。
【你發現什麼了?】
詹姆斯難以置信,雖然已經從履曆裡知道赤井秀一的觀察力好,但這也太唐突了。在任務中找到線索,與在任務中找到臥底途徑,可是完全不一樣、堪稱天差地彆的概念。
這簡直就像是計劃出門買麵包,結果買了個西瓜回來一樣。
為什麼會從一次監視任務裡找到臥底的新渠道啊?
赤井隻是聽了部分竊聽器的轉播,而我可是在全程語音的情況下,還外加了全程多角度的監控畫麵啊!
我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詹姆斯忍不住懷疑自我,隨即開口詢問。
而赤井在沉吟片刻後,緩緩開口道:
“隻是一些沒有證據,僅僅是直覺指向的猜測而已。”
“而我也正是因為那個猜測,才會做出現在就該執行‘臥底行動’的判斷。”
詹姆
斯:【你知道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批準你的臥底申請的吧?】
“……”
“尼昂·歐文。”
【嗯?那位心理醫生?他怎麼了?不是已經排除他的嫌疑了嗎?】
“我曾經認識一個同樣叫尼昂的人。”
赤井秀一沒有接話,隻是繼續一邊回憶一邊陳述:
“雖然和這位歐文先生長相完全不同,甚至是語氣、聲音、眸色都完全不一樣,但我認為他們就是同一個人。”
【……!】詹姆斯愣了愣,半晌明白了過來,他瞪圓眼睛:【你確定嗎?】
“不,我沒有任何證據。”
年輕FBI嗓音平靜:
“但我認識的那個尼昂,為人自我、任性又傲慢,還有微妙執著的原則,如果他是那個組織的一員的話,行事作風會和組織過去所展露的格格不入,我一點都不奇怪。”
“而如果是他的話,就算做了偽裝,我也絕不會看錯哪怕他在短短一瞬間露出來的破綻。”
“畢竟在那家夥突然失蹤前……我一直都在觀察他。”
如果不想讓冷酷無情的野貓感到無趣而溜走,就得努力觀察對方的情緒變化及喜好才行。
那可是相當高難度的事情,畢竟貓科動物普遍都是陰晴不定、難以揣測的。
現在想想,赤井都為自己能夠與對方維持著那麼長一段時間的關係而感到驚訝。
——雖然最後貓還是頭也不回地消失了。
被拋棄·赤井秀一麵不改色:“我知道直覺性的東西很難說服他人,但我還是堅定我的想法。”
詹姆斯糾結了起來。
這個判斷的個人傾向味道的確是太重了,基本沒有半點對外說服力。
尤其赤井還是新人,今天還是第一次參與對組織的實際行動,想要靠過往功績說服他人也比較困難。
但……
詹姆斯猶豫了許久,回憶起了當初看赤井秀一履曆時的心情。
赤井也不是沒有功績,不如說,他當初就是靠在紐約警局以小見大破了好幾起凶殺案,才最終被FBI注意到的。
隻是換了部門後,過去的功績和現在的功績總是不免被區彆開來。畢竟詹姆斯所帶領的這個小組,在FBI內部裡也是比較特殊的一個。
最終,詹姆斯還是咬咬牙,將赤井的判斷納入了自己的思考範圍。
【雖然確實難以相信,但如果你真的肯定那位醫生是你曾經認識的某人……那就意味著對方身份有問題。】
假定赤井的判斷是正確的,這無疑是個極其重要的情報。
詹姆斯沉思著自言自語:
【這樣的話,就不能輕易排除他的嫌疑了,長相和你記憶中完全不同……是易容了?還是說整容?但我讓拉貝(FBI的黑客)查了那位尼昂·歐文的個人資料,公民資料庫裡的確是能配對得上的,而尼昂·歐文也的確有自己的心理診療所,他童年的長相和現在很
接近。】
【赤井君,你確定你認識他的時候,他那張臉是真的嗎?】
“我確定。”赤井果斷地說:“我和他相處了兩年,可以保證那時候的他並沒有對自己的長相進行任何偽裝——我有觸碰過他的臉,如果是易容和整容過的話,我不會摸不出來。”
但什麼都沒有。
銀眸青年那張綺麗的臉,無疑是他的本貌。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尼昂·歐文”在公民庫裡的資料又到底是……啊,說起來,他身份資料上寫的是“巴爾的摩”出身。】
美國一街區之隔,便是天差地彆。巴爾的摩市雖然也不是沒有和平美麗的街區,但從整體角度來說,治安的確在全美裡屬於較差的一類。
尤其是暴力毒|品犯罪等現象很嚴重,受賄的現象也屢禁不止,如果隻是想要安插一個新公民的資料,倒也並不算難,那邊的本地□□就有對應的業務。
隻是——
詹姆斯:【……但真的會有人在做假身份的時候,都不帶改自己名字的嗎?】
赤井秀一沉默了一會。
尼昂·歐文。
尼昂·霍夫施塔特。
真就隻改了姓。
“誰知道呢?”赤井想起一件事,“但尼昂確實非常執著又喜歡著自己的名字,彆人用姓氏稱呼他的時候,他都會糾正過來。”
【這完全不是一個概念的事情吧?喜歡到不願意改這完全說不通啊,簡直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
【等等……他難道是想要打反心理?正是因為誰都不會認為在做假身份的時候會取同名,所以他才會堂而皇之這麼做?】
不,我感覺他應該就隻是單純的任性又傲慢。
赤井秀一在心底思索了一會,這麼想著,但還是沒說出口。
【算了,這點先放著不談,現在更重要的是——赤井君,你為什麼會認識一個疑似組織成員的人?】
詹姆斯深吸一口氣,無比凝重地分析:
【你現在才向我彙報這條消息,加上你突然提出的希望我批準你進行“臥底行動”……我可以理解為,你是在認出尼昂·歐文的身份後,想要借助這一點潛入組織,所以才沒有打草驚蛇嗎?】
“嗯,確實如此,我認為比起隻抓住兩個已經知道身份的人,安插臥底進去的優先級更高。”
【我不否認優先級這一判斷,但是……你認識的那位尼昂究竟是什麼人?你和他又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你認為他會幫助你潛入組織?我需要一個理由。】
“我先糾正一點,他絕對不會幫助我潛入的。”
赤井秀一毫不猶豫:
“尼昂實際是個相當冷漠的人,如果想要用過去的交情請他幫忙,成功率隻有0,沒有第二種可能。”
【啊?】赤井出乎意料的話,讓詹姆斯呆住了。
“所以,我並沒有打算靠他介紹加入組織,我隻需要想辦法和尼昂接觸,讓他不會懷疑我的身
份就可以了。”
赤井秀一在意識到尼昂·歐文的身份後(),就緊接著聯想到了一件事。
尼昂以心理醫生的身份在美國建立心理診所的時間可以在手機穀歌上搜索到?()?[()]『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而那個時間點,恰好和詹姆斯所說的“最近一年,組織在美分部的排查力度突然大了起來,短時間內足足有七名來自各個勢力的臥底暴露身份”這件事相差不遠。
FBI最近不敢往裡頭安插新眼線的原因,就是因為忌憚著這個。
他們判斷是組織派了新的獵犬到這頭巡查。
現在看來,那很有可能並不是一隻“獵犬”,而是一隻悄無聲息又狡詐危險的“豹貓”。
“我可以通過接觸尼昂身邊的人尋找加入組織的機會。”赤井將這兩件事的巧合指出來,然後低聲說:“而隻要能過了尼昂那關,我的臥底路線就是安全的。”
“至於尼昂的身份,我為什麼會認識他,以及與他的關係……這些問題說起來就有點複雜了。”
深綠眼眸的FBI苦惱地沉吟了一會:
“簡單來說,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他滿嘴謊言,又獨來獨往,但並非是個無藥可救的人,在那家夥人間蒸發前,我原本是傾向於他是職業雇傭兵之類的存在,雖然現在來看答案並非如此。”
在美國,軍事部隊與軍火是可以私人化的,就像是美國最著名的雇傭兵及保安公司黑水國際一樣,現在甚至已經發展到和政府合作了。
對於在歐洲社會長大,對美國這邊的狀況見怪不怪的赤井來說,哪怕是雇傭兵,受雇傭於美國合法安保公司的雇傭兵,也好過是那種與殺手基本沒什麼區彆的自由雇傭兵。
現在看來,好消息是——尼昂不是自由雇傭兵。
壞消息是——尼昂的雇主不是合法企業,甚至遠與合法扯不上關係。
雇主是黑衣組織。
這反而比“自由雇傭兵”這一選項更加糟糕。
不過,尼昂應該並非一早就是組織的成員。
赤井想:至少在我和尼昂接觸的那段時間,他應該還沒有加入任何組織。
照這個思路……尼昂當初突然不見,是否和黑衣組織有一定關係呢?
赤井秀一將又一個猜測按在心底,隨後繼續和上司彙報道:
“而我是大學時期在酒吧裡遇見他的,後來算是……成為了比較特殊的戀人吧。”
詹姆斯:【……嗯……嗯?戀人?】
“對。”
赤井秀一麵不改色,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翠色的眼眸卻漸漸變得深邃:
“是曾經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消失的戀人。”
。
有關尼昂·歐文的猜測,全部都沒有證據。
以此為起點的一切討論,也都充滿了不穩定以及個人臆想的味道。
赤井秀一可以因為對尼昂的了解,而相信自己判斷,然後下定決心鋌而走險。
但詹
() 姆斯作為上司,卻不能那麼輕率。
僅憑一個新人部下的猜測,就批準在這個敏感時間再度往組織裡安插己方眼線,其中的風險是完全不可估的。
——如果赤井秀一感覺錯了呢?
詹姆斯無法避開這個可能。
在有更穩妥安全的方法、隻是耗時更長的前提下,會相信一個沒有任何論證的猜想就去試險的新人探員的一己之詞,甚至真正下令批準這一高風險行動的上司——腦袋裡一定是有什麼問題。
詹姆斯不想答應。
但是,赤井秀一給了他無法拒絕的理由。
“過去十年,FBI派往組織的眼線都沒能進入組織核心,雖然也有帶回來一些情報,但卻幾乎沒有涉及組織高級成員與根本產業的消息。”
“這已經足夠說明老一套的臥底途徑的效率問題了,往組織底層裡安插臥底固然更加安全,但在底層的臥底想要一路爬進組織核心卻很困難。”
“詹姆斯先生,如果我的猜測是正確的話,尼昂·歐文必然是組織裡有代號的核心成員之一。”
“如果我能成功的話,通過代號成員進入組織的我,擁有的晉升機會也會更大。”
“退一萬步來說,如果我的猜測是錯誤的,尼昂·歐文真的是不相關的第三方……那我也不會有什麼損失與危險,頂多是白費功夫而已。”
詹姆斯:“……”
有問題的探員和有問題的上司都湊在一塊了。
也隻有同時湊齊這兩種人,才會最終通過這樣冒險又離譜的申請。
【你還記得FBI的信條吧?身為探員,不要讓個人情感影響你的決策與行動。】
“我自始至終都謹記著,絕不會忘記FBI該有的忠誠、勇敢和正直。”
【哪怕敵人是你曾經的戀人——】
“我也不會忘記自身的立場,會毫不留情選擇將人抓捕歸案。”
赤井一字一頓的承諾,與先前的回報,換來了詹姆斯的最終決定。
。
2009年,年末。
新人探員赤井秀一的資料被清除、封鎖。
根據其本人的要求,一個名為“諸星大”的日裔美籍年輕人的資料,錄入到了美國的公民資料庫。
。
安娜自殺事件,三天後。
紐約冬季多雪,氣候濕潤,又常有風,因此體感溫度往往要比實際溫度低許多。
作為第一大都市,紐約深夜依舊燈火通明。深夜偏僻的臨海人行道,遙遙就能看見海水在各色霓虹燈以及皓月中倒映著粼粼波光,朝著海麵站立,更是有冬季寒冷的夜風從後背吹來,仿佛要將人吹向那無邊無際的洋流。
哢嚓……哢嚓……
火石滑動濺起的火星在四周昏暗的環境裡格外顯眼。
伴隨著一小串竄起的火苗,香煙被點燃,於是,嫋嫋的煙霧開始向上蔓延,並也一同被風吹向大海。
“喔,抱
歉,安娜小姐。”
叼著煙的男人眨了下眼,他看著自己手裡用精致紙袋裝著的骨灰盒,低聲自語道:
“太冷了,我其實還蠻怕冷的,所以想要點熱乎氣暖暖,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排斥煙味,雖然一般來說出於健康與禮節的原因,我不會讓女士孩子嗅到二手煙,但現在……還請恕我失禮。”
將骨灰盒連同紙袋放在了行道的欄杆上。
有一定重量的精巧盒子在風中屹立不倒,正前方就是大海的景色。
“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剛好這邊的風景不錯,我猜在等待過程中你可能會想看看自己未來自由遨遊的世界。”
“當然,如果我猜錯了,還請原諒我,讓你陪我一起等真是抱歉。”
男人一邊對著骨灰盒說話,一邊看著遠方的大海。
直到嘴裡的煙燃燒過半。
不遠處。
皮鞋踩在地麵發出的規律聲響伴隨著海浪傳遞了過來。
聲響越近,身影也越發清晰,最終在月光下,一張熟悉的臉露了出來。
——查利·麥科馬克,愛維爾高科技公司的CEO,三天前在教會禮拜堂被FBI盯上的目標。
這位中年男人理了理領帶,畢恭畢敬的對著前方的年輕男人欠了欠身:
“巴羅洛大人,非常抱歉,我來遲了。”
一對如同融化的白銀一般在月光下覆蓋著淡淡迷霧的眼眸抬起,並順著聲音轉向查利。
尼昂·歐文……或者說卸下了偽裝的組織成員巴羅洛,聞言彎起了眼眉。
“那倒沒有,你不還提前了十分鐘到嗎?是我來得更早罷了,畢竟取骨灰的過程比想象中順利,多預留的時間都沒配上用場。”
查利·麥科馬克這才注意到對方觸手可及的欄杆上,放著一個嚴嚴實實的袋子。
袋子不大,裡頭似乎還墊著柔軟的圍巾,大小看上去正好是能夠裝進一個骨灰盒的程度。
查利看了一眼,自以為明白了什麼,於是低頭說了一句“節哀”。
“嗯?什麼節哀?”
“預定交易的那天,教會那邊不是出現了點意外嗎?我後來才聽說是有個女人在裡麵自殺了……”查利·麥科馬克說得相當委婉。
顯然在他看來,那位女性至少應該是巴羅洛大人非常喜愛的情人。
否則一位組織代號成員,怎麼會那麼儘心儘力地幫忙處理後事呢?
正當他想說些安慰話語的時候,巴羅洛神情冷淡了下來。
“你在想什麼?”銀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