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翊此話等於是在問謝不為,他前些日子所做之事,究竟是不是在站隊,是不是已經和太子共乘一條船。
謝不為神色一凜,雖陳郡謝氏之盛乃是因謝翊為皇帝重用,相較其他世家自是更加親近皇權,但一則陳郡謝氏畢竟仍在門閥之列,自然不可能與世家割席而完全傾倒皇權,是故便要更加注重此中平衡。
二則,自古以來,儲君之位實在敏感,臣子並不能將皇帝與太子完全視為一體,這也是孟謝兩府皆算親近皇帝卻不會與蕭照臨來往密切的原因。
若是謝不為當真是完全押寶在了蕭照臨身上,定會為謝翊這句話而感到惶惶不安,因為這也是謝翊在告訴他,你不可以代表謝家與太子綁定。
但謝不為最初雖是以此為籌碼得到了蕭照臨的所給的機會,可這並非是他真正內心所想。
說的表麵些膚淺些,無論是當時靈台之中的那個聲音,還是被謝席玉激怒後不想再讓謝席玉如此得意,都可以說,他就是想贏過謝席玉。
所以,在世家對他皆是排斥、厭惡態度的時候,他必須兵行險著,既然世家這邊短時間內不可能接納他,而他又接觸不到如今的皇帝,那他就隻能指望同樣身處困局的蕭照臨能給他機會。
可若是真要論他的本心,他畢竟是從現代而來,他能理解、領會甚至依從這個時代的運行法則,但並不代表他是認同的,簡單來說,他心中沒有什麼世家什麼皇權。
有的,隻是他自己。
在這個時代中,隻有依靠自己緊緊抓住每一個機會,從而得到權勢與地位,才能獲得一些自由。
因此,他可以坦蕩地回答謝翊之問,“會,即使丹陽尹並非太子,但在麵對丹陽百姓為貸利盤剝到甚至將要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時候,我還是會如此做。”
他一笑,燭火映在他眸中顯得格外灼灼,“況且不僅是我,若換做是叔父為郡府之官,也定然會如我這般做,甚至會比我做得更好。”
稍垂首似是羞慚,也似是玩笑,“不會鬨出這樣大的動靜,也不會到頭來,功賞全無,還得去皇陵自省半月。”
他但終究是正了正色,誠懇地再次看向了謝翊,“可畢竟是太子給了我為官的機會,所以,叔父所說的假設其實根本不存在,隻要我還是郡府之官,所做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在外人看來自然不可能與太子毫無乾係,還請叔父諒解。”
謝翊稍有一怔,旋即再笑,搖了搖頭,“你呀,倒與你兄長一般,心思太多,不過,他是從來不願與任何人說,你倒是全然與我說了個清楚。”
語頓,繼續垂首收拾剩下棋局,略有低歎,“我又何曾怪罪於你。”
謝不為心下一暖,垂首向謝翊一揖,“我此番惹出了許多事端,還連累叔父為我擔憂奔走,我實在慚愧。”
謝翊將棋盤上最後一顆棋子撥到了盒中,“叮當”一聲後,將棋盒放到了案邊,伸手隔著木案點了點謝不為的額頭,笑得很是慈愛,“六郎,忘了
我之前與你說的嗎?”
是最初在鳳池台,謝不為請謝翊替他安排,讓他可以見到蕭照臨的時候,他想要道謝,但謝翊說,“我既是你叔父,自然該為你謀劃,不必客氣。”
謝不為瞬間明了謝翊之意,心下暖意更甚,放下了手抬起了頭,還有些不好意思,隻看著謝翊傻笑,竟不知要說什麼好了。
而謝翊看到謝不為如此模樣,也有些忍俊不禁,叔侄二人如此笑了半晌,原先室內的幽靜便不複再見,倒多了幾分生氣。
但在笑過之後,謝翊忽又神色稍斂,語意嚴肅,是為提點謝不為,“如今潁川庾氏已對你多有不滿,但他們畢竟為陛下母族,需得多顧念陛下之意,便沒對你發作,可你日後行事還是不可再如此冒進。”
謝不為低首應下。
謝翊的目光在掃過謝不為於燭光下更加昳麗的容貌之後,又在謝不為微微紅腫的雙唇上稍有停留,再一頓,輕咳一聲,斟酌著言語,低聲道:
“也需與太子保持距離。”
謝不為略有不解,疑惑地看向了謝翊。
謝翊已是正色,“你們,是君臣,也應當隻是君臣,我謝家不敢做王家,更不敢比袁家啊。”
謝不為瞬間明白了謝翊之意,謝翊定是知曉了一些有關他與蕭照臨的流言,也誤會了他與蕭照臨的關係,才來委婉告訴他,不可再與蕭照臨有君臣之外的親近。
他頓時麵色一紅,但也知道謝翊這才是真真切切為他的前途考慮,而並非如謝楷那般,將他視為“以色侍人”之流,完全不在乎他日後的前程。
謝不為這下便稍顯鄭重,俯身對著謝翊道:“謹遵叔父教誨。”
再抬頭,忽見謝翊兩鬢星星點點的白發,愣過之後,心生酸澀,謝翊如今也才年四十又三,竟就有如此多的白發。
這下他才對謝翊撐起陳郡謝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