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傍晚,暖橘色的夕陽隔窗透入狹小的房間內,照亮了銅盆水麵上映出的兩人的身影。
身影相錯,是謝不為垂首在為季慕青換藥纏紗,邊還在閒聊這兩日在黃崖寨中的見聞。
不過,兩人的身影雖如此接近,但謝不為的目光隻是停留在手中的白紗上,靈台之內也在快速整理思考這些零碎的消息。
可季慕青的視線卻是一錯不錯地凝著謝不為微微露出的後頸。
在烏黑的碎發和頸沿紅色衣料的襯托之下,謝不為的肌膚顯得格外的瑩白,而其上一層薄汗,在暖光之下更是顯出了如玉的光澤,讓季慕青一時錯不開眼。
就在他情不自禁微微俯身想要更加接近那皓白玉頸之時,忽一道從外而來的黑色身影擋住了窗外的暖黃夕光,也將銅盆水麵上兩人相疊的影子完完全全遮蓋住。
謝不為登時側首去看,見是一近日相熟的寨兵,正滿臉焦急慌張,額上是汗,氣喘籲籲,卻又沒有立即開口,隻是在看著謝不為和季慕青的目光中透露著濃厚的欲言又止。
他略眯了眸,似是有所猜測,但手上動作卻是從容不迫,慢慢將白紗打了一個結,然後才直身站起,踱步到了那寨兵身邊,微微傾身略帶安撫之意,緩聲詢問道:“阿牛,怎麼了?”
那個名叫阿牛的寨兵聽了謝不為這如夏日清風般的溫言之聲,心底的擔憂竟不由自主地衝破了所有顧慮,在一瞬間內傾瀉而出。
他吸了吸鼻子,壓住了嗓音中的哭腔,“是阿福,他被二當家抓到收了世家的好處,向世家傳遞大當家下山的時間,大當家他們正在商議要不要將他處死!”
謝不為知道,阿福就是與這人一道負責探查黃崖寨山口的寨兵,兩人平日關係十分要好。
此句一出,又忙為他口中的阿福辯解道:“但我知道他絕對沒有害大當家的意思。”
話出又覺荒唐,眼神飄忽不定,似在思索如何找補,但好在,在下一刻他就想到了什麼,彎著身是向謝不為和季慕青懇求。
“應該就是為了他的阿娘!前些日子就聽他說,他阿娘最近病得很厲害,寨中大夫看過了,說是根本治不了,即使要用藥硬拖著,也隻有非常名貴的藥材才有用。
可寨中雖然會為兄弟們提供醫藥,但名貴的藥材卻是沒有,而阿福自己也沒得錢財去買,他收世家好處一定就是為了他阿娘的病。”
說到此,又想向謝不為和季慕青跪下,卻被季慕青眼疾手快地攙扶住。
他順勢握住了季慕青的手腕,已是淚流滿麵,“可我隻是寨裡看門的,大當家和二當家他們甚至不願意聽我說話,我實在沒有辦法,才來求兩位言兄弟,為阿福向大當家他們說兩句好話。”
他渾身一顫,眼中儘是驚慌,“起碼,不要殺了他,他要是死了,他的阿娘也會沒有活路了啊。”
謝不為麵色頓時凝重,與季慕青相顧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棘手之意。
即
使阿牛所言皆真,但那個阿福確確實實是背叛了黃崖寨,劉二石他們要處死一個叛徒是理所應當的,不然,黃崖寨豈不是會輕易被世家滲透個完全?
許是阿牛看出了謝不為和季慕青麵上的為難之意,趁著季慕青分神之際,便“撲通”一聲跪下,再重重磕了兩個頭。
“求求兩位言兄弟救救阿福,求求兩位言兄弟救救阿福啊,他自小命就苦,他阿爹在他三歲時就死了,他便和他阿娘兩個人勉強生活,後來家中田宅還被世家奪走,被逼得沒有活路隻能入了山寨。
雖然他也沒什麼本事,腦子也不靈光,隻有一身蠻力,但對大當家向來忠心,若不是因為他阿娘的病,他就是被活活打死也不會收世家的好處啊。”
謝不為心下一酸,而季慕青也是麵露不忍。
謝不為暗歎之後,扶起了阿牛,唇角微揚,眸中透露出堅定,“帶我們去看看吧。”
季慕青也站到了謝不為身側,對著阿牛點了點頭。
夏日黃昏天暗得很快,在謝不為和季慕青跟隨阿牛到了劉二石和王遷、劉虎等人的商議之處時,天幕已成了深紫色。
此處是為寨中的寬闊之地,正中間插著三麵寨旗,寨旗之下是一個小小的木台,上頭跪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寨兵,應當就是阿福。
木台兩側皆有高高的火盆架,盆中正燃著一簇一簇的赤橘之火,而火盆架下站著的便是劉二石和王遷、劉虎三人,其餘寨中參與商議此事之人隻站在了火盆架後,大多隱在了夜色之中。
一個個火盆架將正中間的木台完全圍起,遠遠看去,就像一個監牢,給人一種無法避免的壓迫之感。
木台上的人是監牢中的囚犯,而劉二石等三人便是掌握著這個囚犯死生大權的判官。
是劉二石先行注意到了謝不為和季慕青的到來,黑沉的麵上透露出了幾分訝異,“阿青,言兄弟,你們怎麼來了?”
但在看到謝不為和季慕青身後的阿牛之時,頓又明白了他們此來的目的,隻搖了搖頭,重重歎息,“此事證據確鑿,寨中容不得叛徒,我們方才已經商議出了結果......”
還不等劉二石說完,一旁的王遷便得意洋洋地接過了話,“自然是要砍了這個叛徒,還要將這個叛徒的頭顱懸掛在寨門三月,讓所有人好好瞧瞧背叛黃崖寨是什麼下場!”
謝不為和季慕青毫不意外,但他們身後的阿牛卻立馬衝到了劉二石麵前,重重跪下之後抱住了劉二石的大腿,仰頭懇求道:“大當家,阿福真的是有苦衷的啊,如果不是為了他阿娘,他一定不會背叛寨子背叛您的。”
再是不斷地磕頭,磕到地麵都發出了悶悶的顫抖之聲,“求您不要殺了他,他知錯了他知錯了啊。”
劉二石也麵露出了些許的不忍,正想彎身扶起阿牛,但不及王遷動作迅速,竟是一腳便將阿牛重重踹翻在地。
王遷向阿牛啐了一聲,再是冷笑著斥罵道:“有苦衷就可以當叛徒了嗎?若是寨中人人都有苦衷,豈不是人人都可
以成了叛徒?”
如此說了一句還是不解氣,又是上前將正掙紮著站起來的阿牛再次踹倒。
他背光而站,麵容完全隱在陰影之中,但雙眼儘是狠厲之意,“你這麼為這個叛徒說話,莫非你也收了世家的好處也是叛徒?”
阿牛被王遷如此重重踹了兩腳,已是麵色慘白完全癱倒在地,甚至也沒了說話的力氣,隻是眼睛還哀切地望著劉二石,企圖能喚起劉二石的憐憫之心。
可劉二石隻是側首避開了阿牛的目光,他一半的臉處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另一半則是隱入黑暗,教人無法看清他的麵容神情。
他再是一閉眼,抬手示意身後寨兵將阿牛拖走,再出聲似歎,“是該行刑的時候了,你們都回避一下吧。”
說著,便有一個手持大砍刀的寨兵出列,往正中間的木台而去。
其間,王遷一直目露警惕地看著謝不為和季慕青,直到阿牛已經被拖下,而負責行刑的寨兵也已站到了木台上,見謝不為和季慕青雖沒有離開,但也沒有開口的意思,他才略微放心地收回了目光,轉而唇角勾起,看向了木台,一揚手,對著行刑的寨兵道:“動手吧。”
可也就是在此時,謝不為微斂的雙眼突然完全睜開,揚聲道:“不能殺!這是世家的陰謀!”
若隻是前半句阻攔,那行刑寨兵必然不會聽從,可謝不為的後半句卻是提到了世家,便讓那行刑寨兵生了踟躕,將要砍下的大刀就這麼滯在了半空,並向劉二石看去。
而劉二石聞言轉身看向了謝不為,濃黑的雙眉緊皺,“言兄弟是何意?”
但還是不等謝不為開口,那王遷便急忙插話阻攔,“事情已經清清楚楚了,叛徒就是叛徒,哪來的陰謀,大哥切莫生出婦人之仁,不然何以服眾?”
謝不為的目光著意在王遷麵上停留了幾息,又見劉二石並未搭理王遷,才上前幾步,走到了劉二石麵前。
因他是迎光而站,赤橘色的火光便將他的麵容照了個通透,泛出了淡淡光輝的。
特彆是他一雙澄澈的眼,清晰地映出了四周的火光,便像是眾多星子入眸,在其波光之中閃爍,令人不自覺為之吸引。
謝不為站定之後,先是一一看過劉二石和王遷、劉虎三人的神情,再是掃過了火盆架後的眾人,唇際露出一抹自得笑意,揚聲道:“此為世家的離間之計......”
“放屁!”王遷更是大聲打斷了謝不為的話,“什麼離間不離間的,那個叛徒自己都親口承認了,他就是收了世家的好處,向世家通風報信,而我們去劫宋氏麥糧的消息也是他透露出去的,不然我們怎麼會被埋伏?”
他又湊近了劉二石,言語滿是焦急,“大哥,你可彆忘了,我們有多少兄弟因此喪了命受了傷,若是不殺這個叛徒,兄弟們也不會服氣啊!”
王遷此番話一出,站在火盆架後的眾人隨即一陣騷動,皆是在附和王遷的話,請求劉二石即刻下令行刑。
而劉二石也因此生了動搖,垂眸避開了謝
不為的視線,正要抬手示意,卻聞謝不為擲地有聲一句,“阿福是叛徒不假,可殺了阿福便正是世家的離間之計!()”
這回,謝不為沒再給王遷出言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