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彌漫。
謝不為略略掀開了車簾,眺望不遠處覆於灰白色濃霧下的鄮縣城池。
濃霧如一道屏障,垂在了枯樹枝乾之上,便仿佛一把白色的劍,將一切都攔腰斬斷,令人隻能瞧見隱約的城門輪廓,甚至連城牆上的石匾都看不清。
行軍的馬蹄聲腳步聲驚動了城門外枯樹上的黑鴉,淒慘的悲鳴聲一時不絕於耳,更是襯得濃霧下的鄮縣猶如一座鬼城。
謝不為想起了謝令儀告知的鄮縣情況,看著眼前的孤城,心下不自覺一顫,渾身也有些發冷。
便趕忙放下了車簾,回身擁住了孟聿秋,在感受到孟聿秋身上的溫暖後才好受了許多,似問似歎,“懷君舅舅,鄮縣怎會變成這樣。”
孟聿秋握住了謝不為的手,也是稍有歎息,“鄮縣是臨海之城,境內又多山少田,百姓本就食無所定,但世家及地方官員卻不顧百姓生息侵吞了幾乎所有的田地,百姓便隻能出海捕魚而生。”
語有一頓,似略有思忖,再道:“以你長姊之意,世家與地方官員卻隻接受米帛供賦,百姓便被逼得沒有活路,要麼賣於世家為奴為婢,要麼逃亡海上為賊為盜,要麼......便隻能一死了之。”
馬車停在了城門之前,黑鴉撲棱棱扇翅膀的聲音便近似在謝不為與孟聿秋耳邊。
孟聿秋因此再有一歎,才繼續說道:“而世家與地方官員又為了防止有更多百姓逃到舟山上成為海盜或與海盜私聯,之後竟不允許百姓正常出海,鄮縣百姓便當真再無生路。”
“再便是鄮縣之中有刺客出現,刺殺了一任又一任的鄮縣官員,世家雖因此逃離,可在完全沒有官員維持地方秩序後,海盜卻也趁虛而入,鄮縣反而陷入了弱肉強食的境況之中,令鄮縣內部的狀況更為糟糕,可百姓卻因琅琊王氏的刻意看守以及戶籍製度逃不出鄮縣。”
謝不為握緊了孟聿秋的手,低聲續上了孟聿秋的分析。
又像是怔愣了片刻,才道:“以至於,不過短短數月,鄮縣便已至,人相食。”
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近,一道粗獷的男聲從車廂外傳來,“稟告孟相與謝將軍,城門仍是緊閉,屬下倒是看見了一兩個守城之人,但不知為何,在屬下傳告孟相與謝將軍的名號後,他們卻還是沒有反應。”
謝不為即刻從孟聿秋懷中屈身站起,拂開了車窗簾,看向了站在車廂外的說話之人,長眉一擰,“劉校尉,守城人都是什麼樣子的。”
說話者也就是謝不為口中的“劉校尉”,正是歸順朝廷後的劉庚劉二石。
此次朝廷調用的一千北府軍也正是鎮北將軍季鐸手下一支,而季鐸則派遣劉二石暫為此支北府軍首領,前來相助謝不為與孟聿秋。
劉二石聞言亦是皺眉道:“那兩個守城人隱在女牆後,加之大霧未散,屬下便並未看清他們的樣貌,但可見他們身形都甚為魁梧,不似常人。”
謝不為與孟聿秋立即明了,這鄮縣守城人應當就是琅
琊王氏精挑細選後留下看守城中百姓的人。
謝不為麵上一沉,言語中也不自覺蘊了幾分慍氣,“有勞劉校尉再次前去傳告,若是他們膽敢阻攔朝廷之師入城,便以違逆皇命之罪論處——”
他望向了隱在大霧中的城牆,語意森然,“當即格殺。”
劉二石神情一凜,抱拳應下。
再折返回來後,城門果真從內緩緩打開。
馬車當前,行軍隨後,在灰暗的大霧中如同一條長龍緩緩進入了未知之境。
城後矮山連綿,像展臂將鄮縣困住的巨人,又默默注視著城下發生的一切。
城內雖大霧稀薄,有礙甚少,但卻也異常冷清,大街小巷中幾乎沒有行人,家家戶戶也都大門緊閉,隻有黑鴉的悲鳴聲如影隨形。
不過,若說鄮縣城中並無人影倒也不儘然。
在靠近城中原本應當最為繁華的街市時,便能聽到“咚咚”的砍擊之聲。
謝不為聽著這聲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心下稍有一慌,便下意識想要拂簾去看。
但在簾動瞥見街邊攤上血肉的那一刻,卻被孟聿秋及時蒙住了眼,讓他不能仔細分辨那些血肉究竟是什麼。
“鹮郎,不要看。”
謝不為渾身一僵,隨即坐回了孟聿秋的懷中,將臉死死埋在孟聿秋的胸前,並緊緊攥住了孟聿秋的衣袖。
他的話語已不自覺有些顫抖,“懷君舅舅,我聞到了......血的味道。”
又在孟聿秋開口之前,像是受了驚嚇一般語速疾疾,“我好像還聽到了,哭聲和尖叫聲。”
孟聿秋輕柔地撫著謝不為的背脊,沒有反駁謝不為的言語,隻默了片刻,語調沉沉,卻還是極儘溫柔。
“鹮郎,之前這裡發生的事已經無法改變了,但不要害怕,我們會讓這裡好起來的,對不對?”
謝不為順著孟聿秋的衣袖,探入了孟聿秋的衣間,在觸到孟聿秋的溫熱的肌膚之時,微微顫抖的身體才好了許多。
可心下卻仍是有說不出的沉悶與難受,以及,畏懼。
他自然知曉街邊攤上的血肉大概率是什麼。
就謝令儀得知的消息,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