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聚焦,入目是金屬質地的天花板。隱藏式燈光很柔和,讓天花板銀色的紋路像有什麼隱喻的神秘學符號。

夢中的水滴聲如鬼魅般纏繞著他。

後背已經汗濕了,他臉色蒼白,踉蹌著下床,趴在盥洗台,俯下身嘔吐,胃和喉嚨裡什麼也沒有。或許他想把夢從胃裡吐出來。

但是水滴聲還在耳邊不徐不疾地奏響。從好多年前,就一直伴隨著他的生命。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臉色蒼白,水藍色的眼底布滿血絲。

鏡子悄然浮現出一段話——【早安,小魚。】

【身體數值正常,看來這次改造沒有產生排異反應。】是智械生命埃尼阿克,這裡是智械生命的領地,這些電子幽靈暢通無阻。

池澗西默不作聲地掬了捧冷水,潑在臉上。他沉默著解開衣服,讓矯健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沒有什麼羞恥情緒,或許也沒有這個必要。

因為從腰間往下,銀藍的機械義體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冰冷的、非人的美感。這裡曾經有一條水藍色的魚尾,曾經。而順著脊椎往上,銀藍的脊椎像龍脊一樣隨著呼吸起伏。

擰開花灑,水汽蒸騰。

光腦自顧自亮起,在主人沒授意的情況下揚聲器打開,裡麵傳來機械音:【對了,還記得當初欠雄保會的那個條件嗎?現在該回報的時刻了。】

人魚終於有了反應,看了過去。

人魚叛亂的成功離不開伊卡洛斯的幫助,而幫他們牽線的便是雄保會。伊卡洛斯憑借這個機會投誠,取得了雄保會的信任,讓雄保會幫忙隱藏身份,得以繼續在蟲族潛伏。

現在終於到了還情的時候。

【蟲族內亂。】埃尼阿克一字一頓道,【你們的任務是清除亂賊,全權由雄保會指揮。】

【本次任務智械生命不能入場,正好,給我們看看人魚的資質吧。改造之後的人魚,應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廢物了,對嗎?】

滾燙的水滴順著睫毛滴進眼底,他麵無表情道:“我知道了。”

秘密行星。

“說起來,我生命裡曾經也出現過一隻名為雪萊的雌蟲。”他溫柔道。

在三言兩語間,燕嶼就把雪萊的生平經曆都套了出來,比如他的雌父,是上任科梅的護衛長,犧牲在聖堂聯誼會的事故中,是曼努埃爾殺的。他們的距離飛快拉進。

雪萊半跪在地,仰頭,雙眼亮晶晶地看著病床上的雄蟲。傷口雖然縫合了,但身體造血還需要時間,失血過多的眩暈還籠罩著他,讓雄蟲臉色蒼白。

好可憐。

完全沒有攻擊性的雄蟲。

雪萊不由得放輕了聲音,問道:“您還記得他的名字,真讓蟲羨慕。”

赫利俄斯垂眸看他:“我也會記得你的名字。”

雪萊一怔:“真的嗎?”

普通雌蟲就是社會的螺絲釘,死了就輕飄飄地死了。不像頂層的大蟲物們,會引起一番海嘯。人和蟲都一樣,隻是社會上不起眼的基石,被統稱為勞動力。一個人的死去,一隻蟲的死去,就像水母融化在海裡。

有時候雌蟲們自己都分不清,努力去爭取一個生育的權限,是出於基因本能,還是所謂的族群責任,亦或者隻是想在殘酷的宇宙中擁有一個會一直記得自己名字的錨點。

除了我和我的孩子之外,還有誰會記得我平庸的生命和平庸的姓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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