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殺的時候整日惦記著,一刻也不安寧。”
“可以動手的時候又扯什麼舊情,不肯當機立斷。”
“將自己的好惡置與天下之上,優柔寡斷,賞罰不明,他算是什麼皇帝?”
呂後皺著眉頭,冷漠的說著。
跪坐在他麵前的使者低著頭,瑟瑟發抖,雖然是皇後的人,隻是皇後指責皇帝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聽到。
“你回去告訴趙堯,讓他想辦法留住皇帝,最好多留幾天。”
“我就在這裡等著...過幾天,我會親自前往洛陽。”
劉邦登基已經有十一年,在這時,劉邦與呂雉兩人都很敏銳的感覺到了大漢如今的心腹之患,不是來自塞外的匈奴,而是來自國內的異姓諸侯王。兩人都有了消滅異姓諸侯王的想法,隻是,兩人的心態是不太一樣的。
劉邦既喜愛這些跟隨自己長年作戰的老兄弟,可又擔心自己哪一天不在了,劉盈壓不住這些人。他打心裡眼裡看不起劉盈,他覺得,劉盈根本就不是這些諸侯王們的對手,無論是在政治,謀略,或者軍事上。
他擔心自己會成為漢始皇,劉盈成為漢二世,雖然劉盈跟胡亥完全不同,但是下場隻怕會更慘。
但是,對這些老朋友們,劉邦還是留著一定的善念,鏟除危險就好,能不殺就不殺。這些年來,張敖,韓信,他都選擇了寬恕,沒有殺害他們。若是劉邦一門心思的想要殺死所有的諸侯王,就不會派自己最要好的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鐵去當燕王。
這一次,對彭越,雖然這並不是最初就開始跟隨自己作戰的老弟兄,可兩人之間確實有些交情,劉邦還是沒有忍心殺害,保留了他和宗族的性命。
呂後就不同了,比起劉邦,呂後要更冷漠一些,她是想要鏟草除根的,無論是為了劉盈的將來掃平道路,還是為了鞏固目前大漢王朝的統治。她跟這些人又不是什麼老戰友,殺起來也毫不心軟。
因此,劉邦能寬恕韓信,而呂後卻想要殺死他。劉邦是領兵回去後才知道韓信已經被誅殺的,那時,他的神色是既歡喜,又憐惜,心情格外的複雜。
而彭越,在呂後眼裡,也是不可不除的大患,因此,在早就料定劉邦不會殺死彭越的前提下,呂後提前過來,在這裡等待著彭越,劉邦不想做的事情,她會讓劉邦去做的。
劉長對這一切是毫不知情的,他隻當是阿母要帶自己去見阿父。
如今他們沒有繼續趕路,呂後告訴劉長,她疲倦了,要在這個縣城休息幾天,不過,這段時間有不少人來拜見呂後,因此,呂後便委派了一位縣中官吏,讓這位官吏帶著劉長去縣內遊玩。
劉長抬起頭,看著身邊的這位縣尉。
看得出,為了看住自己,阿母也是費了心思的,這縣尉個頭就比樊噲要矮那麼一點點,虎背熊腰,一臉的絡腮胡,站在那裡,倒是很有壓迫感。大概是怕自己跑了,他身後還跟著幾個士卒,時刻盯著周圍。
“公子要去什麼地方?”
“就在縣內隨便轉轉吧!”
“唯!”
那大老粗一把將劉長抱上了車,便親自駕車,慢悠悠的在縣城內轉了起來,這是劉長第一次遊曆長安之外的城池,倒是一次全新的經曆。
“這裡叫什麼?”
“鄭縣。”
“是當初韓國那個鄭縣嘛?”
“不是。”
“縣中有多少人?”
“不得透露。”
“為啥?”
“隻有當地官吏及上屬可以過問。”
“我不算上官嘛??”
“公子是貴人,卻並非是上官。”
“那要是我二哥來呢?”
“太子自然可以過問。”
劉長頓時就不高興了,怎麼你們這裡也搞皇子歧視啊,他是個皇子,我也是個皇子,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這裡還真是一個非常貧窮的縣城,就這麼在縣城內轉悠,劉長甚至都看不到第二架馬車,他本以為可以過一把為民除害的癮,沿路懲治一下紈絝子弟什麼的,可是這縣城裡怎麼連一個紈絝都看不到呢?
處處都是破損的民居,殘破的道路,低頭快步前進的窮苦百姓,偶爾能看到幾個玩耍的小孩,在看到車架之後,也是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看著眼前這一幕,劉長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他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四哥當初告訴他的話。
在他質問為什麼匠人們過的這麼慘的時候,四哥曾告訴他,天下都是如此。
可是他對這一切一直都沒有一個真正的認知,如今,他看到了。
鄭縣的市,也絲毫沒有市場的那種氛圍,沒有人大聲吆喝,也沒有人挑挑選選,來往的人隻是匆匆拿了要買的東西,交錢,拿上一分為二的發票,匆匆離開。
劉長在縣城裡轉了好幾天,心情卻越來越沉重。
這一天,他再次來到市的時候,終於遇到了突發的一幕。
在市偏僻的角落裡,幾個瘦弱的人跪坐在那裡,有兩個看起來就有錢的人正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的,甚至拽起其中一個女的就要離開。劉長瞪大了雙眼,好家夥,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
當劉長怒氣衝衝的走到那裡的時候,那兩人正掰開女孩的牙齒,認真的看著。
“你們...這是在乾什麼??”
富戶一愣,回過身來,朝著劉長行禮說道:“回貴人,我們正在買隸臣。”
縣內之人並不知道來到縣裡的大人物是誰,隻是看到連本縣縣尉都跟在這孩子身後,寸步不離的守衛著,心裡也是大懼,急忙解釋道。
劉長看了看那幾個人,買隸臣,他當然知道是什麼意思...蓋公曾告訴過他,漢律裡就有一條隸臣妾,意思是因為犯罪而成為奴隸,成為官奴,用來賞賜有功勞的大臣。而大漢還存在著民間的隸臣,也就是私人奴隸。
劉長呆滯的看著麵前這些任人挑選的活生生的貨物,有男有女,也有跟他差不多的孩子。
這一幕,給與年幼的劉長極大的衝擊。
“他們沒有土地...想要活下去,就隻能當隸臣,不過,公子不要擔心,若是攢夠了錢,他們是可以贖回自己的...”
縣尉怕這位不著調的公子又惹出什麼事端,便急忙開口勸慰道。
“給他們買土地,需要多少錢?”
“這...”
縣尉數了數麵前的幾個人,說道:“田一畝,價七十,如此之眾,怕是要價四千不止....公子,縣內隸臣何其多啊...這...您幫不完的。”
“縣城,乃至天下的隸臣多,那是皇帝,丞相的問題。今天我見到了卻不搭救,那就是我的問題!”
劉長這麼一番話,讓縣尉頓時瞪大了雙眼,驚訝的打量著麵前這位看起來那麼不靠譜的公子,前幾天是我看錯了嘛?這位公子,居然能說出這麼大義淩然的話來??
“公子高義!!”
劉長咧嘴一笑,問道:“你覺得我高義是不是?”
“嗯....”
“那就借我五千錢。”
“臣家貧...”
“我回縣衙就還你,難道你要做因利忘義的小人嘛?”
這一手道德綁架玩的很是漂亮,縣尉此刻恨不得給自己幾個耳光,叫你多嘴...他無奈的看向了身後的士卒們...幾個人在一起湊,又派遣士卒去找彆人,不到半個時辰,他們終於是湊夠了四千五百多錢。
那些隸臣們驚呆了,當劉長將錢分給他們,讓他們各自去購買耕地,好好耕作的時候,他們渾身顫抖著,哭了起來,有人撲上去跪在劉長的麵前,叩首,劉長小手一揮,就駕車離開了這裡。
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給他們留下。
回去的路上,大概是自認為做了好事的緣故,劉長滿心歡喜,而那縣尉則黑著臉,一言不發。
回到了縣衙,劉長就迫不及待的衝向了母親所在的內屋。
“阿母~~”
“我給您揉揉肩...”
“我給您倒水...”
呂後冷著臉,“說吧,惹了什麼事?”
劉長委屈的坐在她的麵前,說道:“我不曾惹事,今日外出,看到幾個賣身為奴的平民,心裡實在不忍,就跟縣尉借錢,給了他們買地的錢...請阿母借我些錢,我拿去償還縣尉及士卒,至於您借給我的錢,等我有了封地,就償還。”
聽到劉長的這番話,呂後倒是沒有再生氣,也沒有追問,她平靜的問道:“你跟他們借了多少?”
“額...一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