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聽到這聲音就有些頭疼。
這豎子,平常怎麼都不會來找自己。
當他笑嗬嗬的喊著阿父跑進來找自己的時候,一定就是惹了什麼事。
劉長發現,自己是越來越能與阿父共情了,當初如意這麼哭著來找阿父的時候,阿父肯定也很頭疼吧!
劉長板著臉,嫌棄的看著自家這沒出息的長子。
“你又闖了什麼禍?”
劉安跟劉長一樣,總是在惹是生非,不同的是,劉安很少會被抓住,每次被抓的都是劉祥他們,劉安卻能將自己撇得乾乾淨淨,片葉不沾身,先前有一次,他在傍晚偷偷翻到秦將軍的府邸內,正好被秦將軍的甲士們拿下,當秦同問起他的來意時,這廝一臉單純的說自己是來為劉祥給秦家女送信的。
於是乎,秦同直接麵見太後,告知此事,劉祥被打得哇哇大叫。
又一次,劉安看到兩位儒生對著道路上的一對男女謾罵。
女子隻是因為走的與男子有些近,便被這些儒生們所敵視,在得知兩人不曾成家之後,他們更是憤怒,各種訓斥。
這兩個年輕的男女被說的麵色羞紅,轉身逃離,兩個儒生還緊追不舍,言語惡毒,劉安勃然大怒,當時就派人去將兩個儒生綁了,脫了他們的衣裳,將他們捆綁在一起,丟在了大街上,讓眾人也來嘲笑他們。
不等他們解開束縛,劉安就親自來廷尉報案,言有儒生殺人。
張釋之自然是非常重視,天子腳下怎麼能有殺人犯呢?
當即將兩位儒生抓住,儒生哭訴著自己的遭遇,而劉安卻告訴張釋之;他們公然詆毀彆人,多次恐嚇,威脅,教唆他們自殺。按著大漢的律法,教唆作案者當與作案者同罪,蠱惑自殺自傷者處死。這兩人存心想要逼死彆人,顯然就是有謀殺的想法,可以按著殺人不成來定罪。
也就是張釋之是個好官,沒有因為法家的身份,或者劉安的地位而定罪,在審問之後,他判決兩位儒生向路人道歉,賠償錢財,並且又讓太子安道歉,賠償錢財,可安卻躲進了長樂宮內,直到兩位儒生主動表示放棄訴訟之後,張釋之方才赦免了太子。
可見,有學問和搗蛋是不衝突的。
就像這淮南王一脈,無論你是什麼性格,最後都會走上謀反道路是同一個道理。
麵對阿父的訓斥,劉安委屈的說道:“阿父,我沒有惹禍,我是來告訴您一個好消息的。”
“哦?什麼好消息啊?”
“阿父啊,還記得那天我曾給您說過墨辯的事情嗎?”
“嗯。”
“墨家如今人才短缺,基本都是匠人,也找不出人來研究,我就想著讓黃老幫著去做....”
“哦...挺好的。”
看到劉長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劉安改變了說辭,“阿父,你知道最好的諡號是什麼嗎?”
“高?”
“不,阿父,怎麼會是高呢?德覆萬物曰高,功德盛大曰高,覆幬同天曰高,就這三個評價,哪裡配的上阿父呢?”
劉長眼前一亮,拉起了兒子,“那你覺得哪個諡號配的上朕呢?”
曹姝臉都黑了,“你個豎子!你阿父還活著呢!你就在這裡給你阿父商議諡號?!”
劉長卻揮了揮手,“無礙,無礙,你說!”
“文!”
劉長一愣,“何解?”
“阿父啊,經緯天地曰文,道德博聞曰文,慈惠愛民曰文,湣民惠禮曰文,賜民爵位曰文,勤學好問曰文,博聞多見曰文,忠信接禮曰文,能定典.....”
劉安越說越快,說的劉長眼前直冒星星。
“您看,阿父,文如何?評價絕對是最高的,任何評價都沒有文這麼好...”
“好,就這個字了,文!就文皇帝了!”
“寡人博學多聞,一個文字,倒是般配!”
劉長得意洋洋的說道,劉安這時方才說道:“阿父啊,可是有一個問題,這文皇帝,不隻是要開創盛世,還得要重視文風,如今百家在您的手裡都得到了發展,各種著作層出不窮,可問題是,他們的這種學術交流卻沒有一個像樣的總結,大漢太大了,幾次辯論根本改變不了什麼,另外,這墨家的學說都要滅亡了...”
“其他學派也大多如此,從前就不是顯學,如今更是舉步維艱....”
“阿父您擊敗匈奴,平定內亂,百姓富裕,國家強盛,唯一所缺乏的,就是這文治的功勞了,您設立太學,縣學,又有多本著作,隻要這學派一成,您這文皇帝的諡號,還怕得不到嗎??”
劉長輕笑了起來,“你說的有道理啊,好,那就你來操辦這件事吧,好好對待那些大賢,不要對他們太無禮。”
“多謝阿父!”
劉安開開心心的離開了,劉長卻隻是搖著頭。
曹姝擔心的問道:“這孩子不知發了什麼瘋,這幾天總是帶著祥他們在城內奔波,又是找少府令,又是找尚方令....”
劉長笑著說道:“很正常,我跟他這般大的時候,也總是想要建立功名,讓家中大人們看看,最好能被他們誇讚幾句....”
“可惜啊,這豎子不精通激將法,沒有得到朕的傳承,不過,這蠱惑之法運用的也不錯...”
“就怕他惹出什麼事來...”
“哎!這一點你就不必擔心了,沒有不犯錯的人,如今我還在,他若是犯了錯,我還能指點,讓他改進,若是現在將他鎖起來,不讓他做事,等到我不在了,他開始自己單獨的操辦諸事,那時若是犯了錯,後果就很嚴重了,也沒有人再幫著他收拾了....”
“況且,這豎子聰慧,有馮唐盯著,也不會惹出什麼大亂子的,無論他做的如何,你們都要裝作不知情,等他完成之後,記得多誇讚幾句....他想聽的就是這個。”
看著劉長說話,樊卿整個人都懵了。
“長...你這個樣子好慈祥啊....”
“嗯??朕不一直都是一個慈父嗎??”
劉長很快又離開了厚德殿,樊卿有些驚詫的走到了曹姝的身邊,“大姊,他最近怎麼怪怪的?”
曹姝長歎了一聲。
“無礙。”
劉長坐在宣室殿內,呂祿在一旁服侍。
站在他麵前的,正是蒼鷹郅都。
郅都被分在了奉常名下,也就是歸陸賈來管,本以為這一儒一法在一起會有矛盾,沒想到啊,這兩人居然如此的般配,作為精通法家思想的大佬,陸賈實在是太懂得怎麼去運用郅都這樣的人了,郅都在他的手裡,直接就變成了無形的利刃。
奉常是負責國內一切文化之事的,從太學,到祭祖,到禮儀,跟文字沾邊的他都能插手。
而陸賈在擔任奉常之後,即刻開始大刀闊斧的進行了一係列的革新。
其中大部分都是針對教育方向的,包括太學,國學,縣學等等,郅都直接成為了他的萬金油,隨時待在身邊,任何事都交給他來操辦,郅都這個酷吏,跟其他酷吏還真的不一樣,什麼事都能做,連安排老師,製定招生計劃,設立課程表,統一上學和放學時間這樣的事情,他都能操辦,當然,陸賈還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陸賈上位之後,直接將大漢的教育事業超前拉動了一大步,這就讓薛侯他老人家有些尷尬了。
叔孫通對這些事情也很上心,親曆親為,忙碌了那麼多年,可平心而論,陸賈做的更好。
陸賈又對廟堂的諸多禮儀進行更改,還是讓郅都來跑腿。
郅都不擅長定策,可擅長辦事。
郅都用了三天和兩顆人頭就讓陸賈製定的新禮深入人心,陸賈的新禮在叔孫通所製定的禮法基礎上,刪減了繁瑣和浪費的部分,主要是以便捷,節省為主的,他認為過多的禮法會耽誤很多的事情,劉長都恨不得把他抱起來親兩口,朕以前咋沒發現你呢。
這一點直接的體現在了祭祀的方麵。
陸賈認為,祭祀是必須的,但是不能祭祀什麼天地神靈,要祭祀就祭祀先祖,祭祀聖賢,祭祀那些戰死的士卒。
他刪除了很多浪費的祭祀儀式,減少了祭祀的次數,並且嚴厲的劃分出了“淫祀”的範圍,按著陸賈的解釋,祭祀鬼神,私自祭祀他人,用殘忍的行為進行祭祀,祭祀奸邪之人,在以後都會被劃分到淫祀的範圍內,要祭祀要先稟告廟堂,沒有得到批準就祭祀,那就等著坐牢吧。
郅都在領命之後,在各地搗毀這些淫祀。
其中包括了如河伯祭,因為要屠殺牛將血肉丟進水裡進行祭祀,被視為是淫祀,還有就是一處嫪毐的祭祀,這裡的祭祀居然為嫪毐設立廟宇,還認為供奉他可以讓...咳咳,彆的不說,反正這個肯定就是正兒八經的淫祀了。
陸賈和郅都,這一對簡直就是絕配,一個想法超群,一個行動力超群。
劉長暫時也沒有將他們拆散的想法,還等讓他們繼續配合,等他們功勞差不多了,或許可以讓他們在其他領域繼續配合,比如國相和禦史,陸賈為國相,郅都為禦史,那絕對也很般配。
而且他們的效果,明顯就是一加一大於二,可能更適合從周昌手裡接過重任。
召平離開之後,這國相的位置還有一個空缺。
劉長也遲遲沒有安排人,他本來想讓張不疑來,可是禦史大夫又找不出何時的人。
目前,在劉長心裡,能擔任禦史大夫的人,大概就隻有欒布或者季布了,這三公的位置非同小可,絕對不是劉長這一代人可以來擔任的,劉長這一代人,最大的周勝之,才剛三十出頭,最小的是灌嬰,剛滿二十四歲。
隻是,河西國在大漢有著非常重要的戰略意義,皇陵就在這裡修建著呢。
欒布暫時還不能離開,這裡要交給劉長最為信任心腹。
至於季布嘛....或許可以讓他回來了。
劉長想著這些事,看向了麵前的郅都。
“這次叫你前來,還是因為上次的事情。”
“陸公繁忙,朕也不願打擾,他是怎麼說的?”
“陸公說陛下之策可以。”
劉長輕輕撫摸著下巴,說道:“這邸報已經出了幾期,深受天下人所喜愛,他們稱之為報紙,倒也挺恰當...如今各地都知道了廟堂的政策,知道了朕的豐功偉業,這很好!”
“各地的官吏用邸...用報紙來將廟堂政令宣讀給百姓,就不會有人敢曲解廟堂政策,近些時日裡,繡衣幾次來報,事情都辦的不錯.....”
“不過,邸報不能隻是局限在這裡...還要發揮出報紙全部的作用。”
“這百家之人,你自己去見吧。”
“不要嚇唬他們,要讓他們知道,這是他們的機會....允許他們辦理報紙,傳達自己的思想,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若是不珍惜,就廢除他們的這種權力,另外,這地方報,還有其餘的也要抓緊,最好能詳細的進行分類....”
劉長很早就意識到了劉安所說的那一點,辯論的影響力太低,各個學派的發展越來越慢。
百家之學派,專攻的是思想。
而這些都是能改變整個世界的東西,劉長雖然不喜歡讀書,可他也希望自己國內能多出幾個荀子,韓非子,墨子這樣的人物,但凡能出一個,他都會當作寶貝來珍惜,絕對不會罵老狗,也不會動手去毆打他。
可惜,目前的這些大家們,感覺總是還有些欠缺,可以成為賢人,可若硬要說他們是堪比荀孔的聖人,那就有些貽笑大方了。
劉長想到的解決辦法,跟劉安所想的編書不同,他想到了報紙。
他決定讓這些學派們自己設立報紙,至於誰來負責,那就不管廟堂的事情了,讓他們自己吵去,若是爭執不下,那就彆搞了。
他相信,這東西能給與他們更大的交流平台,讓他們隨心所欲的辯論,而且,他們的辯論可以為天下人所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文教啊。
那些想要求學的學子們,在家裡買個報紙就能看到很多大家們的文章,辯論,這多好啊。
甚至,劉長還準備設立一個官方的文報,讓廟堂內的大家們進行投稿。
劉長的想法很多,也很新奇,而陸賈也很讚同他的想法。
呂祿此刻卻有些忍不住了。
“陛下啊,當初您設立報紙,就是說要掌天下輿論,可如今您要設立什麼地方報,還要讓各個學派自己來印刷,那輿論不還是交還給他們了嗎?如此一來,您當初設立報紙的目的又是什麼啊?”
劉長笑了笑,看向了郅都。
郅都認真的說道:“呂君不必擔心這一點,輿論依舊在廟堂,他們的報紙上,隻能出現對廟堂有利,對陛下有利的話,若是敢參雜私貨,那就是我要處置的事情了,與您也沒有什麼關係。”
郅都的語氣很冷漠,呂祿也不是很開心,他說道:“這東西不好隱藏,可若是已經發出去了,您殺幾個人又有什麼用呢?”
“他們發行之前,要經過奉常官吏之審核...因此您就不要多費心了。”
“哈哈哈,祿,算了,你就不要再說了!”
劉長說了呂祿一句,郅都卻附身行禮。
劉長看向了郅都,“朕這些時日裡,總是聽到陸公對你的讚歎,他說你的能力遠勝自己....這次,朕將要事托付給你,可不能讓朕失望啊!”
“唯!!!”
直到蒼鷹離開,呂祿方才抱怨道:“我很不喜歡這個人。”
“這個人對誰都是冷冰冰的,那眼神要殺人一般,在您的麵前,他還這般冷酷....難怪都叫他蒼鷹!”
“哈哈哈,你不喜歡就對了,能被你喜歡的,還能被朕所重用嗎?被你喜歡的都是些什麼人啊...勝之,他之,伉這些人,讓他們來做事,簡直就是災難!”
呂祿跟劉長,看似是君臣,實際上,從小玩到大的兩人,更是與兄弟無異,因此,呂祿也敢跟劉長開玩笑。
“那是,不過我向來最愛陛下.....”
“不過,陛下明明很早就在操辦這件事了,為什麼還不告知太子呢?太子隻怕是要以為這些都是自己的功勞了....”
“哈哈哈,無礙,這豎子有心要為朕辦事,朕還是很開心的,就讓他去辦,朕就當是被他所點醒的....”
“到朕逝世之前,朕就將這件事告訴他!哈哈哈,到時候,他就是再生氣也無可奈何,甚至都無法解釋!哈哈哈~~~~”
“陛下,他是沒辦法解釋,可若是他給個漢厲帝呢?或者漢紂帝?”
劉長勃然大怒,頓時就將呂祿的脖頸環了起來,呂祿動彈不得,連連大叫。
而殿外,那些正在乾活的近侍們聽到這聲音,也是忍不住的晃起了腦袋。
高廟,坐落在未央與長樂之間,武庫以南。
今日,當某厲王再次提著酒壺來到這裡的時候,士卒們很是識趣的讓開了道路。
劉長走進廟內,也不找席,直接就坐在了地上,將酒放在了兩邊。
他看著那上頭的靈位,嘴巴張開了幾次,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最後,也隻是拿著酒不斷的喝了,喝了一點,他又往身邊灑了一些。
很快,那酒也都吃完了,劉長長歎了一聲,站起身來,拍打著身上的灰塵。
朝著靈位深深一拜,隨即走了出去。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