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然安知獄吏之貴乎?(1 / 1)

“劉公是寡人所敬重的大臣,隻是他的方法,卻無法在南推行。”

劉恒當仁不讓的坐在上位,說起了自己的看法,“我們要遷徙的並非豪族,而是餘丁,不宜采取太強硬的辦法,膠東王寫信說,願意派遣甲士押送國內的餘丁往南,寡人沒有同意。”

“當初秦國采用這樣的辦法,發動數十萬人南下,隨即導致民怨四起,那些離鄉的百姓占據地方,閉塞關卡,自立為王,僭越稱帝,妄圖以彈丸之地來違抗天令,這就證實了這樣的辦法是行不通的,對了,這件事,您是最熟悉的啊,您是怎麼想的呢?”

趙佗咧嘴笑了起來,劉恒一愣,這傻笑他是很熟悉的。

如今他似乎知道了這種傻笑的根源到底在哪裡。

趙佗回答道:“膠東王是陛下的兄弟,最受陛下喜愛,可即便如此,他也不過是一個諸侯王,如今廟堂要行仁政,他若是敢派遣甲士強行押解餘丁往南,那他就跟當初那些以丹丸之地違抗天令的人一樣,遲早會給自己招來禍患...故而,地方諸侯王要做事,最好還是能順從天令,自作主張不可取啊。”

“我前來的時候,陛下曾對我說:南國多惡土,北人不慣。”

“故而,目前我們應當將遷徙的民眾放在楚,南郡,泗等地,這些當初被楚國所管理的地區,語言差異較小,生活習慣也沒有什麼差異,我目前所有的想法,乃是分批向南。”

“未必就是要將北方的人直接遷徙到交趾等地,隻要讓天下出現這種向南的趨勢即可。”

“北人對南國甚是惶恐,都認定這裡乃是蠻夷之地,九死一生。”

“豪強得知自己將要趕往南國,比前往河西更加畏懼....”

劉恒輕笑了起來,“請大王看看這個。”

劉恒拿出了紙張,遞給了趙佗,趙佗接過,看了片刻,“邸報?”

“對,此謂《南報》,是我特意從陛下那裡的來的許可,雖是叫南報,卻是要發行與北....”

趙佗隨意翻看了幾眼,不屑的放了下來,搖著頭,“大王費儘心思的要介紹南國之良田,生活之易,減稅無役之政....無用,無用。”

“哦?為何無用呢?”

“因為大王的報紙並非是廟堂之政,是不可能被官吏們所宣講給百姓的,因此能接觸到的隻是那些士子們,對這些看得起報紙的人來說,他們哪裡會在意南國的耕地是怎樣的,稅賦,生活,都並非是他們所追求的,大王的宣講方向錯啦!”

“哦?那寡人應該去宣講什麼呢?”

“大王應該宣講您自己。”

“嗯??”

趙佗認真的說道:“天下之士所在意的時候,隻是自己能否受到重用,應當用南報來彰顯南國包容諸多學派,扶持學派,可以幫助他們進行編書,教人,更要表現大王禮賢下士之風,過去楚王愛賢,深得天下士人之愛,眾人千裡迢迢的來投奔他,楚國也曾蠻夷之國,變成了文教大國,天下人讚不絕口,再也沒有說楚蠻的。”

“如今的吳,長沙,南越也是如此,若是能改變士人的看法,那其餘百姓,不過是人雲亦雲之輩,毫無主見,士人說吳國好,哪怕吳國民不聊生,那也是好的,若是士人說吳國不好,哪怕吳國良田萬傾,那也無用!”

劉恒沉默了片刻,看著趙佗,“我並非是仲父,若是主動去拉攏天下士人,怕是有些不妥啊。”

趙佗勃然大怒,“您這是什麼話呢?陛下有令,身為人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您身為陛下的兄長,難道還因為自己的緣故而不去做對陛下有利的事情嗎?!我以君為賢王,何以惜身?!”

劉恒不由得笑了起來,“您說的有道理啊。”

“不過,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事情還是在地方官吏的協商。”

“我已經與六位郡守通了書信,將由他們來負責宣講,並且派人護送餘丁前來...中原之事,寡人鞭長莫及,您是趙人,想必您定有高見?”

“自然是有的...我這次來,就是懷屯田之策,北有諸敵,故而要戍邊抵禦,寡人之南,也有扶南這樣的強國,難道就不需要戍邊了嗎?我準備請奏廟堂,在南開戍邊卒,進行抵禦,不需要太多,隻要六七萬人足矣,除卻軍屯,自然還得要組織北國無地餘丁大批前往南越來進行集中開墾...”

“這麼說來,這屯田都是在南越之內進行啊。”

趙佗驚訝的看著劉恒,“南越國一年多熟,地廣物博,況且又有外敵,自然是要在南越進行,我在朝中,大臣們幾次反對,認為南越非漢土,被廷尉所擒,大王不會也是這麼想的吧?”

劉恒眯著雙眼,“自然不會,隻是您自己也說了,北人不適南越,南越在北人心裡,那是真正的蠻荒之地啊,不如,將這些人安排在吳國進行,我會將吳國的餘丁派往您那裡進行開墾...也是作為交換...軍屯寡人也是無能為力,隻能希望不會出現太大傷亡吧,若是傷亡大了,陛下可就坐不住了....”

兩人在很多事情上達成了共識,從如何遷徙民眾,遷徙過來如何安排,兩個重要的屯田如何進行,如何進行合理的開發等等,當劉恒聽聞趙佗要燒山的時候,整個人都被嚇了一跳,劉恒不認可這樣的行為,這代價也太大了,而趙佗卻很堅決,設立隔絕帶,然後進行燒山,這是當初南越國所進行的最有效的開發之政。

兩人在不少問題上的想法是一致的,當然,在一些問題也是據理力爭,完全不相讓。

宴席持續到了晚上,趙佗精疲力竭的返回了內屋。

他這次倒是沒有裝模作樣,他是真的累了,近侍急忙上前,為他更換衣裳,端來熱水,擦拭身體,趙佗不悅的說道;“寡人寧願披甲去山上抓野人,都不願意跟這廝打交道了...跟這廝說話,每句話都要分外小心,一句話不對,被他抓了把柄,便是往死裡整,他們宗室這麼多人,這廝卻是最像太後的!”

“話裡有話,每句話都是圈套,怎麼會有這麼難纏的人呢?關鍵每句話他還都能說到點上...氣死寡人了!

“那報紙的事情,大王不就說出了利害嗎?吳王是不如您的!”

“屁話!寡人那都成了給他獻策,還不如寡人?他這是要坐定主次之分,直接將寡人變成了自己的謀臣!”

近侍有些聽不明白,可覺得這很厲害。

“大王這次前來,本來就是要為陛下做事,又無他心,何必再跟吳王爭呢,倒不如聽他的算了...”

趙佗不屑的笑著,“老夫什麼沒有見過,怎麼會輸給一個毛頭小子呢?況且,同樣是利劍,也有長短之分,他與長有親,我也有!治理南國,非得以我南越為主,以南越之優勢,若是能得廟堂之助,將來也定然是梁國那般的富裕大國,這是對宗族,對大漢,對南越,都是有巨大好處的....”

而此刻,劉恒也是回到了殿內,輕輕揉著自己的額頭。

竇夫人站在他的身後,幫著他揉捏了起來。

“大王,見麵還算順利嗎?”

“這老匹夫,當真厲害...我也沒能拿下這廝,倒是有些本事,我還從未見過如此難纏的對手,不過,他遲早都會對我俯首聽命!”

竇夫人苦笑了起來,“大王又何必跟他去爭奪呢?他年紀已經很大了,若是出了什麼好歹....”

“年紀大??我看他比寡人都強壯呢!南越雖然也是漢土,可異族太多,還是得以吳國為主,先興吳,再治越,避免南越坐大,南越地大,若是人也多了,那吳和長沙就壓製不住了,他趙姓也,漢蠻雜居,不能不製!”

作為南部最大的兩個諸侯王,在開發南國的問題上,兩人的意見是一樣的,是天然的盟友,可兩人都有雄心壯誌,都是不甘為人所驅使的,在很多方麵,都是保持著自己的想法,不肯讓步,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矛盾了。

不過,總體來說,兩人配合起來還是沒有問題的,就是會有點累,時刻得當心被咬一口。

大漢的南北,局勢逐漸明朗。

南部是兩大狠人的對決,北部就是一群...蠻子在瘋狂的作死,除卻劉啟,居然沒有一個是靠譜的。

當然,最不靠譜的那個是在長安。

“阿母!

您今日千萬不要攔著我,我非要處死周勃這廝!

劉長憤怒的說著。

“不告而發兵,這廝是砍頭砍上癮了,朕也得讓他試試被砍頭是什麼感覺!

呂後卻格外平靜的看著劉長,隨即點了點頭。

“好。”

劉長戛然而止。

“不是,阿母,你得裝好人啊,你得勸住朕啊,朕要殺開國大臣,你怎麼還能說好呢?”

呂後平靜的回答道:“身為諸侯國太尉,私自出兵,本來就是死罪,直接處死他便可,何必如此麻煩呢?”

劉長拍了一下大腿,無奈的說道:“可畢竟他是周勃啊,大漢絳侯,南征北戰那麼多年,功勳赫赫,鐵定了要掛進忠信閣的...本身雖然好功,可確實算得上是忠臣...他還是亞夫,勝之,堅的阿父...”

“難道就這麼處死他?”

呂後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心慈手軟,難成大事。”

劉長抿了抿嘴,心裡是徹底打消了跟阿母打配合的想法,按著劉長的想法,他應該是表現出特彆生氣的樣子,然後要處死周勃,有一個跟自己地位相當的人出來勸阻,幾次拉扯之後,將周勃重罰,然後再放出來。

在這個時候,劉長就開始懷念起自己的兄長了,二哥啊,難得有一次可以用到你的地方,你怎麼就不在呢?

阿母也算是夠資格的,可問題是,阿母這個性格,不太能來紅臉白臉那一套,隻能是白臉和更白的臉,而且阿母還是那個臉更白的,這怎麼搞,劉長這裡說要殺,阿母那邊就已經拎著周勃的頭回來了。

難道要讓老師出手?

看到兒子有些為難的臉,呂後還是無奈的開口說道:“這件事,交給我來就好,不過,你要記住,身為君王,有些事,是不能不做的,不能不殺的,心慈手軟,隻會壞事。”

“周勃這不是初犯,當時在燕,他也曾如此,私自出兵,討伐並沒有參戰的鮮卑山胡人,你沒有問罪,後來在河西,他貪圖軍功,險些害死兩個城的軍民,你再一次赦免,他在家裡藏著三百餘甲,被廷尉得知,你再次赦免....這已經是第四次了,若是不給予他教訓...你要如何治理大漢呢?!”

“要對付他這樣張狂的人,就是要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這件事,你不必再管了。”

看得出,呂後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回到了厚德殿,劉長便將劉章叫了過來。

“周勃回來之後,你就派人盯著他,若是阿母真的要殺了他,你就護下他,不要讓人傷了他的性命....”

劉章即刻領命,“仲父,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你說。”

“周勃數次違抗君令,您為何還要對他如此縱容呢?”

劉長遲疑了片刻,“罪不至死。”

“周勃所犯下的四個罪行裡,討伐東胡餘孽,不算什麼,朕遲早都要殺他們,就是出兵討伐西羌,若是他能說一聲,朕也不會多說什麼,至於藏甲,哪個將軍家裡沒有呢?騎馬作戰的,誰不喜歡收藏好甲?”

“唯獨他險些害死欒布的事情,讓朕耿耿於懷,不過,朕也是打過仗的,也能理解,打仗定然會死人,他人可以死,朕的舍人自然也可以死,就是朕也能死,這並沒有什麼...憤怒也隻是因為私情罷了。”

“這幾十年裡,周勃參與了全部的戰爭,滅秦,伐楚,平定內亂,討伐匈奴,身經百餘戰,身先士卒,先登十餘次,破城七十餘座,斬獲以數十萬計,百戰百勝,從中涓一路殺到了太尉的職位,真猛士也...這樣的猛將,若是死在朕的手裡,實在是太可惜了。”

劉長感慨道。

周勃的軍功有些時候真的很誇張,讓人懷疑這兄台是不是吃了什麼藥,像極了某些割草類玩家,什麼小戰役都想要參加,殺了人就馬不停蹄的趕路,就是為了獲得全參與的成就,讓大小boss全部死在自己的手裡

當初劉邦封為漢王之後,發動了一係列的戰役。

周勃先是跟著攻打槐裡、好峙,轉頭去乾趙賁,北去攻打漆縣,隨後進擊章平、姚印的軍隊,再往西平定沂縣,回軍取下鄖城、頻陽,順手攻破西縣縣丞的軍隊,在廢丘圍攻章邯,進擊盜巴軍隊,攻打上鄒,轉進把守崤關,前進攻打項羽,拿下曲逆,回軍把守敖倉,再追擊項籍

周勃的生涯,就是趕路,打仗,砍頭,趕路,打仗,砍頭。

哪怕是後來跟著平定內亂的時候,還是這種馬不停蹄割草的架勢,聽聞韓王信謀反,周勃馬不停蹄去降服了霍人縣,向前進軍到達武泉,擊敗胡人騎兵,轉過來在銅千擊敗韓王信的軍隊,又前往武泉北邊再次打敗胡人騎兵,回軍降服了太原的六座城池,進軍在晉陽城下打敗了韓王信和匈奴人的騎兵。

追擊敵人在碧石再敗韓信軍隊,往北追擊八十裡,回師攻打樓煩的三座城,乘機在平城擊敗匈奴騎軍,最後這廝居然帶著人去馳道旁守著,全殲了跑過來的潰兵。

劉邦都看傻了,在周勃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其他將軍還在路上,劉邦當即升了周勃當太尉

後來攻打陳豨更是如此,講的就是一個馬不停蹄,乾就完事了,幾乎把其他將軍該做的事情都搶先做完了,而且都取勝了。

而這位將軍,此刻正坐在囚車之內,披頭散發的看著囚車之外。

周勃沒有想到,自己的一次出兵,居然會帶來如此嚴重的後果。

在進入長安的時候,他驚訝的看到了站在城門口的年輕人,那是他的小兒子周堅,周堅茫然的看著囚車的阿父,隨即跪在了地上,哭著叩拜了起來。

周勃緩緩閉上了雙眼,緊握著拳頭,身體被牢牢固定在這囚車之內,他動彈不得。

周勃並沒有被帶到廷尉大牢,反而是被帶到了縣衙的普通牢房。

下了囚車,周勃被捆綁著,任人推進了牢房之內。

一位獄吏此刻不屑的打量著麵前這位高大的將軍。

“你就是周勃?謀反的哪個?”

周勃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隻是微微抬起頭來。

獄吏猛地動手,一個劍柄狠狠砸在了周勃的腹部,周勃痛苦的彎下了腰,又咬著牙挺直了身軀。

“我要見陛下...我無罪也!

“哈哈哈,你個囚徒,哪有資格見陛下呢?!”

獄吏大笑著,再次動手,周勃卻扛不住了,痛苦的倒在了地上。

“這廝拒不認罪,可每日行刑,一日五次,讓他長長記性!

!”

大牢內,周勃被五花大綁起來,每日都被獄吏各種折磨羞辱。

隻是,周勃一聲不吭,咬著牙。

“我乃大漢徹侯...我要見陛下!

“這牢獄之內,全部都是囚徒,哪來的什麼徹侯呢?”

“我有一萬食邑,錢財無數,你讓我見到陛下,我給與你一千黃金...”

“哈哈哈,這一千黃金,你還是留給自己陪葬吧!

“來人啊,幫這廝認罪!

!”

周勃趴在地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威嚴,披頭散發,幾個凶惡的獄吏站在他的麵前,將飯菜直接丟在了地上,讓他撿起來吃。

“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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