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隨著一聲雷電般的轟鳴聲,甲士們大叫著,急忙衝了進去,很快,就有數個匠人被甲士們所拖了出來,最先被拖出來的那個人,便是陳陶,隻是,此刻的陳陶看起來有些狼狽。
他的衣衫破爛,幾乎被扯成了布條,而整張臉都是黑漆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從趙國跑出來的,在甲士喊他的時候,他都是一臉茫然的看著他們,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甲士們可嚇壞了,這位要是出了什麼事,這還得了,甲士們連忙去叫太醫令,同時拿出了水來為他擦拭臉部。
過了片刻,陳陶方才有了反應,他粗暴的推開了甲士的手。
“有傷亡嗎?!
”
他的聲音很大,甲士急忙回答道:“隻有您受了傷,我們已經派人去請太醫令了...”
“你說什麼?!”
陳陶大聲的詢問道,幾個甲士麵麵相覷。
這裡正是尚方府,原先的尚方府是在皇宮之中,隸屬於少府,如今尚方府則是搬出來,設立在了郊外,就是在靠近渭水碼頭的一處地界,劉長安排了兩百餘位甲士在這裡看守著,主要是負責保護這裡的匠人安全,同時負責滅火這類的事情,當然也要防備敵人。
在上一年,就出現了有人潛入尚方府偷設計圖紙的情況,做這類事的並不是外敵,反而是國內那些有錢有勢的人,他們想要變得更加有錢有勢,而大漢有不少的技術是對外保密的,不許公布的,這些人就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謀取暴利,鋌而走險。
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再度發生,劉長還增加了甲士的數量,修建了高大的牆壁,修建了哨塔,愣是將尚方府變成了一座小堡壘,格外的神秘,而外部很少有人知道內部的情況,甚至百姓們都傳聞,說這裡有人在搞巫術,常常能聽到一些不似人的聲音,還有那種駭人的巨響。
當然,其實這都是匠人們在進行一些基礎的試驗而已。
尚方府占地麵積非常的大,甚至比那碼頭還要大,裡頭居住著超過一千多的匠人,他們在這裡有自己單獨的府邸,可以將家人安排進來,當然也配上了醫者,這些醫者都是從皇宮裡調來的太醫,就是為了處理這種突發情況,還有入食肆之類的場所,飯菜是不收費用的,基本上這就是一個小型的城池了。
尚方內共有三座用來做這種危險試驗的內院,這座就是其中最大的那個。
陳陶耳邊還在轟鳴著,身邊甲士們所說的話,他聽不清楚,而他自己所說的話,又總是覺得彆扭,就在他低著頭沉思的時候,有醫者走上前來,認真的為他進行診斷。
尚方並非是沒有出過事故,先前最大的一次事故,尚方府有八位匠人不治身亡,而陳陶也失去了自己的兩根手指,雖說劉長重賞了那些匠人們的家屬,給他們的孩子都升了爵位,賜予土地等等,可陳陶還是覺得很愧疚,從那之後,每次做這類危險的試驗,他都要站在最前方,但凡覺得不對,就即刻讓眾人離開。
這也是這一次他成為唯一傷員的原因了。
醫者很快就來了,開始為陳陶進行診斷,看到陳陶身上的零件齊全,他們也是鬆了一口氣,在進行了一係列的診斷之後,他們又讓陳陶吃了了燒好的藥,藥非常的苦澀,陳陶吃完之後,休息了許久,渾身才有了些力氣。
“即刻去叫陛下,讓陛下前來!
”
當劉長急匆匆的趕到了尚方府的時候,他臉色很是擔憂,看到坐在榻上的陳陶,也不等他行禮拜見,先一步走到他的身邊,直接坐在了他的身邊,一隻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不讓他起身拜見,劉長看著他臉上的傷勢,“出事了?可曾有傷亡?太醫呢?”
陳陶急忙說道:“沒有傷者,沒有傷者。”
劉長鬆了一口氣,看著麵前灰頭土臉的陳陶,他直接用自己的衣袖,幫著擦了擦那烏黑色的印記,“無礙,沒有傷人就好,這不是失敗,隻是又排除了一個錯誤的選項而已...”
“陛下,成功了,我們成功了...我們沒有失敗,哈哈哈,我們成功了!
”
陳陶此刻卻忽然大笑了起來,笑聲很大,甚至都有些無禮。
劉長驚疑不定的看著他,大喜,問道:“成功了??”
“公孫臣!
公孫臣!
”
陳陶大叫了起來,同樣狼狽的公孫臣跑了過來,臉上還帶著傻笑,“陛下,成了!威力巨大啊,巨大,便是山都能被他炸平了,若是放在鐵器裡再引燃,那就更不得了,那飛出的碎片就能收割數十個甲士啊,甲胃根本擋不住,擋不住,若是能再進行改進,利用火藥爆發力來推動,怕是能做成很多的事情啊!
”
劉長在年幼的時候,就憑借著自己依稀的記憶力,摸索出火藥的配方,隻是劉長的這個配方,做出來的那火藥,就是聽個響,還是時靈時不靈的,放在民生上,或許可以祭祀的時候拿來裝飾,放在軍事上,大概就隻能嚇唬一下敵人的戰馬,沒有其他任何用處,就是用來開山,都是一言難儘。
為了推動火藥的發展,尚方府這十餘年裡一直都在嘗試著各類的試驗,劉長甚至還綁了一大批的方士,讓這些擅長煉丹的家夥們跟隨尚方一同做實驗,主要方向就是增強火藥的威力,好讓火藥能投入到各個領域裡,發揮出自己的實用性。
現在,此刻他們終於找出了合適的配方。
“哈哈哈,這一次爆炸,真的是差點將我們都炸上天了,若是我們堆放的再多點,就是尚方府都要一同上天啊,陛下,終於啊,成功了啊,成功了....”
聽陳陶這語氣,好像沒有被炸飛還挺遺憾似的。
他激動的笑著,說著說著,卻又痛哭了起來,“總算是成功了...成功了。”
他用那隻剩下三根手指的手擦拭著臉上的淚水,嗚咽的說不出話來,這些時日裡,尚方的壓力巨大,劉長無限製的投入,群臣的鄙夷和敵視,一次次的失敗,共計有八十六人在火藥試驗裡喪命,有五百多人受傷,尚方嘗試了足足十七年,沒日沒夜的鑽研,幾乎排除掉了所有的錯誤選項,在成功的那一刻,陳陶也說不出心裡到底是什麼感受。
劉長倒是很安靜,隻是坐在陳陶的身邊,聽著他儘情的發泄著自己的情緒。
他的手放在了陳陶的肩膀上,就仿佛是在安慰自己的孩子一樣。
而陳陶的哭聲,也帶動了在座的眾人,無論是那些方士,還是墨者,或者是純粹的匠人,此刻都是低聲抽泣了起來。
“唉...苦了你們啊,當真是苦了你們。”
劉長輕輕說著。
陳陶收起了情緒,眼眶通紅,站起身來,朝著劉長俯身行禮,為自己方才的失態請罪。
“無礙,無礙,你們立下這般功勞,彆說失態了,就是罵朕幾句,朕短期內也絕對不會報複!”
陳陶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往後陛下還是要報複?”
“不用怕,頂多是去廷尉蹲幾天而已,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陳陶這才說道:“陛下,我們已經有了詳細的配方,請讓我們為您進行試驗,您可以在院落外觀看....”
劉長有心讓這些人再去休息幾天,可看著陳陶那狂熱的眼神,還是沒有多說什麼,他電了點頭,說道:“好,就按著您所說的來辦,朕今日就看看你們的成果!”
陳陶等人沒有半點的畏懼,這次的配方,他們已經計算到了非常精準的地步,甚至已經能計算出波及範圍,並非是經過了一次大爆炸就定下來的,劉長等眾人在院落外,麵前有到腰的土堆掩體,這都是保護裝置,尋常若是遇到忽然的爆炸什麼的,匠人們就可以迅速躲到掩體之後,當然,人畢竟是跑不過火藥的,這玩意的及時防護能力還是相當有限。
就在劉長的注視下,他們運用所研發出的“完美配方”,在遠處引燃了火藥,隨著一聲巨響,地麵都險些被轟開一道裂縫,周圍的石塊亂飛,塵土飛揚,甲士們都看呆了,這威力確實不能說不大。
陳陶等人大笑了起來。
“陛下,有此利器,往後無論是開山,還是治水,或者修路,都能運用此物啊,而且我們還能按著不同的要求來製作出不同類型的,能控製其威力的大小...”
陳陶最先想到的還是民生方麵的應用,陳陶說的很對,當初劉長做出這個東西,就是想要開山取礦,可惜因為威力不足,使用效果一直都不是很好,可如今不同了,如今這威力,拿來開礦那實在是太合適了,能節省很大的人力,同時在治水開渠的時候,這玩意也能派上大用處,修路自然也是這樣,僅僅片刻間,劉長的腦海裡就已經出現了這玩意的多種用法。
“你說,如果點燃這麼一個東西,往匈奴人之中一丟....會怎麼樣...”
劉長咧嘴笑了起來,陳陶毫不遲疑,即刻說道:“定然是能讓匈奴人抱頭鼠竄!”
“好,好啊,若是這玩意能送到老師手裡去,匈奴人敢不給糧食??炸開他的城牆,炸死他的騎士,看他敢不敢不給!
”
劉長大笑了起來,隨即就上前拿起了那爆炸後的餘留物,查看了起來,“你們說,如果他能通過爆炸推動鐵片出去傷人,那是否也能作為動力呢?就像水力紡車那樣??”
公孫臣急忙上前,“陛下,臣以為是可以的,臣覺得,若是此物能作為動力,安放在車後,進行引燃,所釋放出的力,或許能推動車前進...就不需要人畜,車自己就能動...”
“可這坐車的人豈不是要遭罪了?”
“若是我們能減少其威力,動力怕是不足推動馬車啊...”
“如果是鐵做的車,將乘坐的人保護住,是否就能在不傷人的情況下推動車呢?”
劉長的話迅速就引起了眾人的談論,他們開始暢想著無數的可能,甚至有人說準備用火藥作為動力來進行灌既,他們就像是找到了一個新玩具的孩子們,天馬行空的思維,那些甲士們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可劉長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畢竟,劉長在先前那本寫科學精神的書籍裡,就曾明確的表示,要大膽猜測,小心求證,並且還提出過很多更加天馬行空的思想,例如會飛的馬車,能下水的馬車,不需要火就能亮起來的燈籠等等,在劉長麵前,這些人的想法都算是太保守了。
他們越說越是激動,而劉長聽著都覺得激動。
“哈哈哈,好,祿!你令人去拿些美酒和好肉來,朕今日要在尚方大擺延席!
”
呂祿起身離開,劉長卻摟著身邊的兩位匠人,笑著往內府的方向走去,邊走邊說道:“雖然這東西的作用很大,可還是要以安全為先,一定要保證自己的安全,不要以身犯險...還有,所有負責參與這個領域的匠人們,都不許將配方透露出去,要知道,按著最新的律法,泄露軍事機密,那可是要誅族的罪行,尚方的一切研究,都屬於軍事機密!”
泄露機密的情況在尚方沒有出現過,倒是在造船坊出現過,有一位王姓的高級造船匠,將關於車船和一些快船的隱秘設計圖告知了他一個做商賈的朋友,兩人企圖打造快速的商船,用來掙更多的錢,甚至,這位還曾招標,想要賣出更多的機密文件...結果,這件事被張釋之所偵破,於是乎,他的三族都紛紛開始感謝他,感謝著一同上了路。
雖然這話並不好聽,可劉長還是要說,現在警告,總比日後讓他們的三族都來感謝他要好很多。
宴席開始之後,這些人也沒有儘情狂歡,反而還是在商談著最近的成果以及應用方向。
劉長笑得幾乎合不攏嘴,這玩意要是送到自己老師手裡,指不定能發揮出多大的作用呢。
周亞夫正在不斷的掏匈奴人的大後方,匈奴人警惕的與漢軍對峙,就是不肯讓大漢與身毒建立聯係,想要切斷道理,哈哈,等這玩意丟進去,匈奴人還敢擋著路??
等自己以後出征的時候,隻用帶著一支精銳的騎兵,遇到高大的城池,直接用這玩意給他炸開,誰還能攔得住自己呢?
劉長光是想著這些,都不由得笑出聲來。
當劉長最後離開尚方府的時候,他都是開心的哼著曲子,心裡有無數個想法,也沒有返回府邸,直接讓呂祿駕車前往張蒼的府內,可是,當他到達張蒼府邸之後,才知道張蒼並不在府內,張蒼去了河內郡,聽聞是去探查那邊的農桑情況,劉長無奈,隻好去找左相張不疑。
劉長的忽然到來,讓張不疑都樂壞了。
急忙迎接陛下走進院落內,他恨不得親手去宰頭牛來款待陛下,劉長卻讓他坐在自己的身邊,說起了火藥的事情,“哈哈哈,朝中大臣總是說尚方浪費廟堂的錢財,這次,火藥終於發揮出了自己的威力,等我們的火藥輕易炸開礦場,節省幾十倍的人力之後,他們就會改變對尚方的態度!”
“那如果不改變呢?”
“那就把火藥丟進他們府邸裡,這樣他們肯定就會改變了!”
“陛下聖明!
”
“不疑啊,這件事,朕就交給你來操辦了!”
“唯!
陛下就說吧,丟誰的府邸裡?!”
“放屁!朕是讓你負責推廣火藥,讓各地的礦場,工程開始運用,還要生產出一批可以軍用的,送往西域...誰讓你去炸大臣了?!”
張不疑咧嘴笑了起來,“陛下放心吧!臣知道該怎麼做的,您就放心的將火藥交給臣!”
聽到這句話,劉長反而有些動搖了。
就在劉長準備多說什麼的時候,呂祿神色慌張的走了進來,看著劉長,抿了抿嘴,“陛下...周相...他快不行了。”
那一刻,劉長渾身冰涼。
戰車在城內飛奔,巡邏的甲士們看到那車也隻當作沒有看到,隻是忍不住感慨:很久沒有看到陛下在城內縱車了。
周昌的府邸從內而外的散發出一種破敗感,這對一位開國大臣來說,顯然是不合適的。
周昌以自己倔強的臭脾氣,在朝中幾乎沒有什麼好友。
他常常用自己的家產來補貼朝中支出,因此,也沒有什麼家產,甚至連他駕車的馬,都是高皇帝所賜予的兩匹老馬,如周昌那般的滄桑。
劉長走進內屋的時候,周昌虛弱的躺在榻上,身邊是哭泣著的孫子周左車。
他的兒子們都不在長安,都被這位狠心的阿父送去了西域,滇國,最為困難的地方。
“仲父....”
劉長坐在周昌的身邊,拉著他的手。
“臣...無能...臣...無能啊...”
周昌似乎已經沒有了什麼意識,哪怕是麵對劉長,他的眼神裡也沒有什麼光芒。
他隻是反複的呢喃著那一段話。
劉長變得有些手足無措,他撫摸著周昌的手,“誰說您無能...您是朕的第一相,誰也無法取代...您是朕的第一功臣....您還記得嗎?當初我年幼的時候,曾撞上了您,還弄臟了您的衣裳...您剛剛回長安的時候,還說要讓朕來賠償您的衣裳呢...”
在劉長的一聲聲安撫之中,周昌的眼神徹底失去了光芒,唯獨兩行清淚從他眼眶落下,這具為大漢奔波了幾十年的疲憊不堪的身體,此刻終於停止了忙碌。
劉長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屋外,張不疑整了整衣冠,朝著內屋的方向大禮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