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雖是陋室(1 / 1)

天色尚未明亮,晁錯惶恐不安的坐在了下位,可謂是坐立不安。

韓信坐在上位,肆意翻看著案上的文書,看了幾眼,就丟在地上,又撿起另外一個。晁錯此刻很慌。

無論是誰,大半夜的忽然被甲士給搖醒,說太尉前來,估計都是他這個模樣,早聽聞太尉作息不規律,常常熬夜讀書,沒想到,這都快天亮了,居然還有興致來自己這裡找書看....若是換個人在這個時日來拜訪,晁錯非要讓他知道大漢三公到底有什麼樣的權勢,可是太尉這麼乾,那晁錯也沒什麼要說的了,隻能是連夜令人準備吃的喝的。

要說晁錯這個人,他是個不怕死的,為了辦成一些想辦的事情,他甚至能公開頂撞皇帝,根本不將自己的性命當回事。

在當今的長安裡,能讓晁錯真正害怕的人有兩個。

頭一個當然是長樂宮的那位老婦人,第二個就是韓信了。

因為他們兩人跟皇帝是不同的,晁錯跟隨劉長很多年,他非常的了解自家的陛下,自己做事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天下,而陛下絕對不會因為自己一心為公而處死自己,或者說打斷他的進程....太後那裡也是一樣的,太後可能會殺了自己,但是她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她能明白自己的做法是有利有弊,因此她就是殺了自己,也會保留自己的想法,可能還會繼續推行。

唯獨這位太尉吧...怎麼說呢,在打仗之外的時候,比皇帝還不靠譜,他會殺了自己,還會中斷自己的所有政務,因為他大概是不會明白自己的政策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晁錯害怕韓信的原因,居然是因為輕視他。

他認為韓信在治國和大局觀上遠不如皇帝和太後,不能被這個人給記恨上,這個人在開國大臣裡又是年輕強壯的,鬼知道他還能活多久,被他記恨上,人亡政息,起碼十年開外,自己所留下的想法都不會被廟堂所重視

太尉顯然是不知道晁錯內心的想法,隻是看到向來無法無天的晁錯對自己頗為驚懼,心裡還是挺開心的。

其實太尉跟某位皇帝,在性格上有著高度的相似...同樣的自信自負,輕視他人,還都喜歡聽奉承,喜歡人前顯聖,不拘束與禮法,口出狂言等等,這糟糕卑劣的性格,如出一轍。

韓信隨意的翻看了一下晁錯近期內所書寫的東西,然後拿起了其中幾篇,直接收進了衣袖裡。

晁錯目瞪口呆。

陛下好歹還是來偷,您明搶是吧??

韓信顯然也不打算給他什麼解釋,隻是詢問道:「你近期內的文章,都在這裡了嗎?」

晁錯急忙點著頭,「都在這裡了,都在這裡

「老師,您昨晚不是還將兩篇上書帶回內屋修改去了嗎?」

張湯忽然開口詢問道。

晁錯的話戛然而止,正要開口,太尉大手一揮,對張湯吩咐道:「去將那上書帶回來!」張湯急忙跑了出去。

「太尉拿這些有什麼用啊?」晁錯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韓信也不回答,隻是說道:「長這豎子大半夜的不睡覺,前來打擾我,非要我為他想個辦法,來權衡地方的情況....這豎子是愈發過分了!」

啊,對對對。

晁錯點著頭,深有體會的說道:「確實,陛下大半夜的冒昧拜訪,也不敲門,入門後強取豪奪,猶如強盜般的行為,是應該被勸諫的!」

「放心吧,我會好好勸諫他,讓他不要再這般行事的,不過,他所憂慮的問題,你這裡似乎都有答案啊,你不錯,我還在想到底該如何解決呢....方才看了你寫的論,刺史,還有分其權,你想的還是很周道,不錯,陛下既然將這樣的事情交給了我,我就必

須要全力以赴,要為陛下解決這憂患...因此,天亮之前,你必須要拿出能解決這件事的辦法,否則我就殺了你。」晁錯膛目結舌。

韓信語重心長的說道:「我還是挺看重你的,在廟堂這些人裡,唯獨你是能拿出辦法來的,張蒼辦事還可以,讓他拿主意就不太行了,你的想法很獨特,總是能想出些他人所不敢想的,而且很有可行性,如今乃是大治之世,就更需要百官團結在一起,我們三公,更是要團結一心,協力為王事,這一次,你我強強聯手,辦好了這件事,我會親自為你上表功勞!"

「知道了嗎?!」「唯!唯!」

晁錯說著,眼裡卻閃爍著彆樣的光芒,原先他是不準備在這段時日裡做事的,可如今太尉主動找自己,披上了太尉的皮,那自己可就敢去做事了。

太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冷冷說

道:「我會全程跟在你的身邊,若是你敢濫用我的名號,為己謀私,我最先殺了你!」

「不敢!」

「好了,勿要浪費時日,說說你的想法吧!」

張湯拿著奏表走了進來,將東西遞給了太尉,自己則是乖巧的坐在了晁錯的身後,晁錯對著他罵道:「滾出去!」

太尉卻不悅,「這孩子頗為懂事,是你的弟子吧?讓他跟著你學一學多好,何必要趕出去呢?」

晁錯無言以對,緩緩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以守,丞,尉分當今郡守之權,守治民,丞典獄,尉掌兵事,互不為製,以廟堂派遣刺史監察,地方負責財權之官吏,皆收於廟堂,為少府之官,不受地方所製....對諸王,當廢其三公,九卿不常設,以相為守,以廷為丞,以

郎中令為尉...使諸侯國之製類郡,否則諸侯國之三公九卿就要高出郡縣一等,實在不妥...」

「哦,財權收回廟堂,兵權,治安權,治理權分開?然後設一個不管事但是名義能製衡他們的刺史...你繼續說!」

韓信興致勃勃的坐在上位,聽著晁錯闡述著自己那龐大的構思。

晁錯似乎是要對整個大漢的官製都要進行一個極大的改動,按著晁錯的說法,大漢的官製有些太龐大,官員們彼此的權力是重疊的,完全就是看當官的人有多大能耐,就說自己所擔任的禦史,沒有明確的職責劃分,若是遇到個軟弱點的,隻能負責監察,若是遇到個狠點的幾乎跟國相一般,就是九卿的官員也是這樣,這樣當然有利於一些傑出官員的表現,有能耐的人可以在任何官職上大放異彩,但是弊端也極大,皇帝強勢,尚且還能讓各府配合得當,齊心協力,一旦是個劉盈那樣的皇帝上位,那就得出大問題,大臣們為了那些重疊的權力,不咬死對方就怪了。

因此,要從廟堂開始進行改,明確職責劃分,然後一級級的具體到地方,規定好所有人能做什麼,該做什麼,不能做什麼。

晁錯是想要削弱一下大漢這高度發展的人治社會,讓治國的人有法律可依,不能由著自己的想法來。

而這跟目前大漢的主旋律是相反的,漢人推崇這種自由的治理方式,尤其喜歡那種以低官爵乾成很大的事情,囚禁上司,欺壓同僚....這類的都被稱為名臣,用後人的話來說,這是大漢朝特有的浪漫。

放在後來的朝代裡,一個縣令到達地方後橫掃四方,公然訓斥郡守,將自己的左右手直接下獄,不遵從皇帝的詔令,先斬後奏...定然是要被誅九族的,可是放在大漢,那當下的人就會說,這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名臣啊,以縣令的身份鞭打都郵,那根本就不會被譴責,還能撈到能官的名聲呢!

不是對官員,甚至在民間的風氣也是這般寬鬆,在後來的朝代裡,因為他人辱罵了你的父母或者老師

,一句話說不對,你就殺了對方,甚至滅了他的滿門,那你活脫脫就是頂級通緝犯,抓住了要斬首,就是看在你孝順的份上,也得關個二三十年,可是在大漢,屁事沒有,殺了就殺了,大家會為你拍手叫好,然後人們都會搶著庇護你,把你藏起來,隻要不遇到特彆軸的官員,都不會刻意去抓你,可能官員還會感懷你的孝順,放棄抓你直接辭官...等上幾年,大赦了,你就可以光明長大的出來,名聲還會很好。

大漢的人,普遍都很有個性,沒有自己的個性是不能合群的。

這種浪漫對晁錯這類的法家來說,簡直就是災難!

怎麼可以不按著規矩來辦事呢?!誰給你的執法權啊?!

所以晁錯要先整頓這些不聽話的大臣和官員,然後再著手整頓民間這無法無天的風氣!

太尉倒是無所謂,隻要你能辦好長那個豎子的事情就好。

在接下來的時日,首先趕到的是河西王劉祥。

作為劉盈的嫡長子,他在這些時日裡全速奔波,隻是因為地方太遠,直到現在才趕到了長安。

劉祥是哭著走下馬車的,在看到麵前的三位仲父後,他更是無法忍耐,撲進了他們的懷裡,便無助的哭了起來。

劉祥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孩童,他已經成了家,可在三位仲父麵前,他沒有半點諸侯王的威儀,像個孩子那般委屈的哭著,劉長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劉如意更是溫柔的勸慰著他,隨即他們就領著他去了皇陵,看到那為衣所鋪滿的大殿,劉祥哭的更加大聲了。

當他從這裡離開的時候,同樣也隻剩下了褻衣。

齊王劉襄和楚王劉郢客相繼趕到。

許久不見,劉郢客看起來愈發的像老楚王劉交,尤其是那胡須,簡直一模一樣,儒生打扮,風度翩翩,他低著頭,幾次長歎,卻沒有落淚。至於齊王劉襄,從下車後就開始哭泣,拜見了諸多仲父,劉長略微不喜,他那掩麵哭泣的樣子,在劉長看來實在是有些虛偽,若是哭不出來,那就跟楚王那樣長歎,何必做這般模樣呢?!

隻是,當著這麼多兄弟猶子的麵前,劉長還是給他留了些顏麵,沒有當麵訓斥。

劉襄也沒有不知好歹的往劉長跟前湊,來到長安後,祭拜之後,就馬不停蹄的去見了城陽王劉章。

劉章雖然是諸侯王,卻長期在長安,算是諸侯王裡唯一當官的,深受劉長的信任。

隻是,他在長安內的府邸,看起來完全沒有王宮應有的規模,那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院落,矮小的院牆連劉賜都防不住,地麵上滿是灰土,劉襄驚愕的看著那有些扭曲的木門,走進了院落裡,情不自禁的用絲綢捂住了臉,卻不肯走進去,隻是叫道:「章!!章??」

「大哥?」

劉章從屋內跑出來,嘴裡含糊不清的,吞下了嘴裡的飯,急忙衝到了劉襄的身邊,給了兄長一個擁抱。

劉襄笑了起來,過了許久,這才放開了弟弟打量著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此刻的劉章看起來很是寒酸,身上的衣裳居然還打著補丁,怎麼看都沒有諸侯王的風範,劉襄驚訝的詢問道:「不知你在長安居然是這般遭遇?為什麼不寫信告知我呢?」

「你乃大漢諸王,何以如此啊!!」

看到哥哥如此驚訝的模樣,劉章卻搖著頭,「弟身居要職,還是低調些好,若是太招搖,反而對事不利。」

說著,他就請哥哥進了府,兩人麵向而坐,劉襄的隨從諸多,這院落都有些擠不下,劉章隻好去拜訪周邊的鄰居,讓這些人在鄰居家借助一段時日...劉襄看著劉章為了這點事跑來跑去的,神色就更是驚訝了,「章啊,他們都說你受到仲父的寵愛,在長安

權勢滔天,怎麼會是這般模樣呢?」

劉章揉了揉自己的臉,「我這模樣,可有什麼不對?」

「不是...你這院落...唉...」

劉襄低下了頭,他的穿著還是比較奢華的,儘管是喪服,那與一般的喪服也有不同,就看兄弟兩人的打扮和氣質,簡直是天壤之彆,劉章此刻看起來與那鄉野裡的農夫沒有什麼區彆。

「我就知道...因為阿父的事情,仲父對我們這一脈都沒有什麼好感...」

聽到劉襄的話,劉章頓時皺起了眉頭。

劉襄跟著他一同吃了飯,隻是這飯菜,並不太合齊王的口味,齊王吃著這平平無奇的飯菜,不斷的搖著頭,「你每天就吃這些東西啊,這些東西,為我養馬的仆人都不吃啊!!'

劉章隻是回答道:「這飯菜可不簡單啊...大哥要用心去吃,才能吃出其中滋味來。」

劉襄隻是再吃了幾口,就有點吃不下去了,他看向了弟弟,嚴肅的說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大哥是為了董赤的事情而來的吧。」「不錯!!」

劉襄咬著牙,「董赤老匹夫,欺人太甚,三番五次當著群臣的麵來訓斥我...都是以一些不值當的罪名,他與廟堂裡的晁錯狼狽為女乾,我已經無法忍受他了,我知道你掌管繡衣府,我們齊王一脈,有三王,我在東,卬在西,你居中,何以被人如此欺辱呢?」

「你要幫助我,除掉董赤這個老匹夫!」

「還有,我身邊的人說,我這次前來長安,晁錯會想辦法來對付我...我不敢去其他地方,你得給我安排住所。」

劉章隻是吃著麵前的飯菜,還是沒有回答。

劉襄卻說起了自己在齊國所遭受的委屈,說起了那些越來越桀驁不馴的郡守們,「廢郡為縣後,那些郡守就以為能與我平起平坐了,我可是高皇帝的長孫!!這天下都是我們家的,他們還敢上書說我的馬場占地太大,影響了農耕??難道還要我為了那些耕地而丟掉自己的養馬場嗎?!豈有此理啊!」

「兄長啊...您是高皇帝的長孫不假,但是這個名頭,可不能天天掛在嘴邊啊...」

劉章說著,放下了手裡的箸,認真的說道:「您最好現在就去麵見仲父,訴說自己的行為,然後請求仲父治罪...仲父雖然不喜歡大哥,但是他很敬重阿父,看在阿父的顏麵上,都不會處置你

「什麼??我去認罪??我有什麼罪過?!」劉襄大怒,可對著弟弟,他又發不出火

來,看著麵前這穿著樸素,吃著麥飯的弟弟,他很是失望。

「唉...你在長安待得太久,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我得把你帶回城陽國去...再待下去,你人都要廢了!!」

劉章正要說話,門外卻忽然有近侍走了進來。

「齊王何在?」

劉襄大驚,急忙行禮拜見,畢恭畢敬的說道:「寡人在。」

「陛下有事要見你,你何以躲在此處呢?跟我回去!」

近侍嚴肅的說道,半點也沒有將這位大王放在眼裡,齊王不敢違抗,隻是點著頭,小心翼翼的。

劉章站起身來,對近侍說道:「我正在與齊王吃飯,吃完飯後,我會送他進皇宮的。」

近侍一愣,麵對這位毫無氣質的城陽王,他就不敢再狂妄了,苦澀的說道:「大王,這是陛下的命令....」

"我知道,你回去如實告訴陛下,就說他在我這裡吃飯,吃完了就一同過去。」

「唯!!唯!!」

近侍急忙離開了這裡。

劉襄看著弟弟,手足無措,心裡滿是茫

然。

"兄長,來,吃飯吧,你覺得這飯粗鄙,可我卻覺得很珍貴,因為這麥飯乃是陛下派人送來的,他知道我辛苦了好幾天,不曾吃飯就特意派人送來了飯,讓我休息一天...」

「仲父所賜???」

劉襄愕然的坐在了他的麵前,劉章笑著將飯送進了他的嘴裡。

「現在覺得如何啊?」

「果然...細細品嘗,彆有一番滋味。」

「好,接下來,我們就談談您認罪的事情....您還想著晁錯會如何對付您?我與您實說吧,就您做的那些事,不需要晁錯出手...要不是因為阿父的原因,您早就進囚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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