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我們知錯!!」
「請治我們的罪!!」
為首的十餘位公羊此刻跪坐在劉長的麵前,皆低下了頭,公孫弘也在其中,他們的臉上滿是驚恐,渾身都在顫抖著。
看來他們是被嚇壞了。
劉長有些狐疑,這申培對他們是做了什麼事?讓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公羊變成了這般模樣呢
在諸多學派裡,讓人頗為頭疼的就是公羊了,一方麵吧,劉長還挺喜歡他們的,這些人敢打敢拚,而且各個都是堅定的開拓派,他們主張大一統,並且是武力大一統,自以為對周圍有使命感,倡導要教化天下...單反是喜歡開疆擴土的皇帝,就沒有不喜歡他們這學派的,普通儒生對周邊的胡人的態度是以和為貴,要講禮儀,公羊的態度是大漢必須要教會他們禮
在曆史上,漢武帝多次對外掀起戰事,弄得國內民怨沸騰,諸多士人紛紛上書勸諫的時候,隻有公羊的士子們是讚同宣戰的,他們認為漢武帝是在進行一項很偉大的事業,將聖人的道理推廣到全天下...可另外一方麵吧,這些人又太激進,有的時候連董仲舒都壓不住這些人,這些人越來越激進,甚至逐步踩在了皇帝的頭上,最後覺得皇帝不夠賢明,這皇帝太落後了,沒有進取心,於是乎,他們就集體尋思了一下,做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們把皇帝給廢了,舉薦出了一個新的天下共主,希望進行賢王天下,這人也就是後來的王莽。
很多人以為王莽是一個懂得藏自己野心,並且極為狡猾,宣傳自己的名聲,營造了好形象的梟雄形象,還將他與司馬昭來相提並論...其實這是不對的,人家王莽還真的就是儒家大賢,並不是偽裝,而篡漢還真的就是因為他們的主張,要進行賢王天下,對禮崩樂壞的局麵進行修補,讓世道回到過去堯舜禹時的仁義天下時期...於是乎,就開始了一大堆的複古改革,亡漢者非王莽,實公羊也。
劉長對他們的態度也是很糾結的,好用是好用,就是不太聽話啊。
此刻看到他們如此害怕,劉長都有些驚訝。
公孫弘領著眾人,很是認真的說道:「陛下,我們輕信了民間的讖緯之言,冒然上書,實在是對陛下的大不敬,請您治我們的罪,我們再也不敢這麼做了。」
劉長輕輕撫摸著下巴,「你們這轉變的有點快啊...莫不是公羊壽或胡毋生寫了書信?」
「他們還不曾回信,我們是真心認罪的。」
「既然你們意識到了自己的過錯,朕寬宏大量,倒也不會為難你們...」
「請陛下讓我們去夏,去西庭!我們願意被流放!!」
有儒生大聲的說道。
「放屁!這對你們來說是懲罰嗎?這是賞賜!!」
劉長忍不住罵了起來,你若是想要將其他學派的人丟到塞外,他們肯定會很惶恐,很不願...但是公羊那不是正常的學派,他們做夢都想著能去塞外教化胡人,混個軍功什麼的,回到塞外對他們來說那是回了家,得到了建功立業,教化天下的機會,每年都有大量的公羊儒生上書請求前往塞外為吏,有些人沒有通過考核,拿著劍就去河西,夏國參戰去了
長安裡的公羊並不多,因為人都去邊塞乾敵人去了。
而聽到皇帝的謾罵,他們反而是鬆了一口氣,還有幾個年輕人甚至有些小得意,我們公羊就是如此威武!
「你們帶頭弄壞了太學的風氣,這樣吧,罰你們清掃太學,給我掃足一年!!」
眾人急忙拜謝。
劉長留下了公孫弘,讓其餘人滾蛋。
劉長招了招手,公孫弘趕忙坐在了劉長的
身邊。
「什麼情況啊?他們怎麼如此害怕?」
「是太子開了口,揚言登基後要滅了公羊派。」
「啊???」
劉長瞪圓了雙眼,「這不像是我家太子能說出來的話啊...怎麼像是夏王說的?」
公孫弘不敢隱瞞,急忙將太子的話複述了一遍,最後說道:「臣將這些話帶給了同門們,告知他們,若是繼續做激怒太子的事情,等太子上位,公羊不存...他們就是滅亡了公羊的罪人...他們倒也不怕死,隻是都害怕學派覆滅,而太子殿下雖然仁善,可是他麾下的那些人,實在是算不上...咳咳,他們都被嚇壞了,急忙要求跟著我來找陛下請罪。」
「啊?就這麼容易?」
「陛下有所不知,申培公找了他們,說他們私藏麒麟,他們被嚇得六神無主,又聽到太子這番話,自然是不敢再有其他想法了...其實對諸多學派而言,殿下比陛下還要可怕。」
「為什麼這麼說呢?」
「陛下能殺人,殿下卻能滅派...殿下對各派極為熟悉,學問又極高,若是存了心的要滅亡公羊之學說...」
「放肆!你是說朕學問不如劉安嗎?!」
劉長大怒,公孫弘急忙行禮,「並非如此,陛下的學問是在治國,這些文章隻是小道,陛下是不屑於而為之。」
劉長還是挺滿意這個說辭的,他點點頭,隨即罵道:「好了,滾出去吧!過段時日,你們公羊學派的魁首就要回來了,到時候,看住他,讓他彆搞事,否則就滅了你們學派!」
「魁首??陛下說的是...」
「賜,他的徭役期到了,要回來進兵學苦讀。」
公孫弘大驚失色,「這麼快就結束了?」
「本來就是一年...怎麼,你對朕的兒子有意見?」
「不敢...隻是覺得時日過的太快,依稀記得夏王前往服役還是在昨日一般...」
劉長大手一揮,就讓公孫弘離開了這裡,走出厚德殿,公孫弘很是無奈的長歎了一聲,師叔要回來了,這可真的是...要命啊。
老師不在長安,在學派裡輩分最高的就是他了,現在公羊人很多,各個都是叫囂著要去教化胡人的愣子,真不敢想,這些人若是遇到了師叔,會發生什麼事情,不會連夜領著公羊學派去夏國打仗吧??如今公羊才惹出這樣的大事,這可如何是好啊。
那一刻,公孫弘心裡都有些絕望,他似乎能看到師叔跟那些同門們拔出佩劍,大叫著要去誅胡的狂熱局麵了
劉長此刻卻再次返回了椒房殿內。
曹姝最近還是挺開心的,曹姝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她先前跟劉長外出行走的時候,注意到了一個情況,她先後去了很多地方的隱宮。漢朝的隱宮跟秦國的隱宮是不同的,秦國的隱宮大多是那些「刑滿釋放人員」,這些人因為受過刑,身體有殘缺,不敢外出見人,因此設立了隱宮,這個宮不是指宮刑,而是值房屋,被隱藏起來的房屋...大漢已經逐步廢除了肉刑,沒有那麼多受刑而麵目不全的人。
大漢的隱宮是一種偏福利性的機構,主要目的是安置那些身體有殘缺而無法勞動的人。
大漢剛剛建立的時候,因為戰事的緣故,身體有殘缺的人很多,蕭何就開始著手為大漢建立福利體係,這是跟秦國皆然不同的,秦國是個斯巴達式的國家,對國家沒有用處的直接拋棄,大漢還帶了些溫情,大漢還設立了專門的機構來撫養失去了家庭的孤兒和沒有子嗣的老人...名稱跟秦國差不多,實際上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機構。
曹姝注意到了各地隱宮極為惡劣的環境,官吏們並非是很在意
這些,在這些安置地裡常常有餓死凍殺的情況出現,而也沒有什麼人來追究。
因此皇後在返回皇宮後,就與太後講述了這件事,兩人婦人合謀,叫來了陸嘉,讓他設立專門的律法,安頓好這些需要國家來照顧的特殊人群。
福利體係的完善,大概也是大漢發展的一個重要象征。
曹姝更是親自前往長安內的諸多隱宮,看望那裡百姓的情況,給官吏們也帶去了一些壓力。
這件事並不算大事,這些有殘缺的,年邁無子,喪失勞動力的人,並不受廟堂重視,他們對社稷沒有什麼作用。
可是曹姝卻很重視這些事情,認為這是仁政所不能缺乏的。
劉長也很讚同她,群臣對此倒也不敢拒絕,在以道德為本的大漢,你要是敢說效仿秦國,拋棄那些有殘缺的人,不好好對待他們,那你的名聲就徹底崩潰,天下都沒有容忍你的地方了...大漢的這種道德觀念,在某種意義上還是很先進的,起碼在這種觀念下,大人物想要做壞事,都得給自己找個理由,不敢肆無忌憚的動手,都在意自己的名望。
不像往後的南渡的士大夫和世家精英們,壓根就不遮藏自己的惡行,公然帶著家丁外出劫掠為樂,以殺害虐待自己治下的百姓為樂,將這樣的事情行為浪蕩不羈,不在意名聲,以此為榮,簡直喪心病狂!!
「如何啊,情況好些了吧?」
「是好多了,這次我去看望的時候,他們也都穿上了新衣裳...吃的也相當不錯,還有肉...」
劉長嗤笑了起來,「這就是裝給你看的了,廟堂還沒發放物資呢,就都換上新衣裳了?這是官吏為了討好你而去做的。」
曹姝認真的說道:「便是討好,也總是讓他們好過了些。」
「是這個理,否則我也就不讓你去了...你往後可以常常去看望,官吏也就不敢鬆懈了...不過啊,這大漢實在太大,光自己去看還是不夠的,關鍵的還是製度,說起來,你倒是比我眼尖,我都沒發現這個問題,卻被你所發現了...大漢以道德立國,雖然立國的人沒什麼道德,但是在我的治理下,大漢是越來越有道德了,你的這個想法,和我夢裡所見的差不多,國家贍養那些無法勞作的人...嘖,連阿母都誇你是個賢明的皇後了。」
曹姝急忙搖著頭,「阿母剛剛開始治理大漢的時候,就曾多次吩咐要安頓各地的孤寡...還讓地方官員每月賞賜他們些衣食...論賢明,我是遠不如阿母的。」
劉長得意洋洋的說道:「那是自然,畢竟是我的阿母,又能差到哪裡去呢?」
兩人又談了談各地的情況,然後說回了正題。
「你看啊,這賜不久後要回來了,他回來後呢,讓他去兵學,苦讀幾年,就差不多可以就國了,勃那邊,我也不擔心,他們兄弟倆還能互相照顧,就是良這裡...這豎子生性良善,不愛言語,我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安排他了...他現在這情況,就是去徭役,都受不了啊...身體又弱,太學裡的那些學問,感覺也沒有幾個適合他的。」
「皇後以為呢?」
曹姝平靜的說道:「我倒是覺得,他有兄弟們幫襯,況且如今分權,就是做不出什麼大事業,能平平安安,便足矣。」
劉長想了想,也是這個理,點點頭。
「安是已經長大成人了,我也不擔心他了,往後,我可能就得盯著安息,盯著身毒,早些將身毒的局勢變得穩固...這幾個豎子也得早點長大,稍微幫襯一下安...」
「對了,勃那個豎子有書信嗎?他什麼時候回來就國?」
「有書信,昨天剛送來的,說是在齊國四處拜訪那些有名的大家,跟他們學習大道理
.」
伏澤乃是伏勝的長子,繼承了父親的《尚書》,成為了當地有名的儒生。
伏勝已經逝世四五年了,當初他曾將尚書傳給了賈誼,賈誼非常的敬重他,常常寫信來詢問他的情況,告知自己的學業情況,在伏勝逝世之後,賈誼對伏澤也很不錯,沒有斷了聯係。伏澤曾在太學裡教導過學子們,可是因為□才不好,有點結巴,故而放棄了在太學教學,返回了自己的家鄉,整理阿父留下來的經典,開設了一個小私學,培養一些當地的年輕人,資助他們前往太學。
他的日子過的還不錯,直到這一天,一夥強人上了門。
為首者自是呂種,且不管他是不是呂種,這人的學問著實不錯,伏澤覺得,哪怕是自己教出的那些弟子裡,也很少有人可以與他媲美的。
但是吧,他帶來的另外一個人,那就是來砸場子的。
這個叫韓安國的年輕人,正在用一種很謙遜的姿態,來欺辱他這個五十八歲的老儒生。
「請您為我解惑,我知道自己天資不佳,為人愚笨,但是我很好學...我不會耽誤您太多時日,隻要您稍微給我解釋些...」
韓安國畢恭畢敬的坐在他的身邊,等待著伏澤的回答。
伏澤臉色通紅,本來就有些結巴的他,此刻更是因為緊張而更加嚴重,「你,你,你,你...」
「請先生為我解惑!」
「我,我,我,我...」
伏澤說不出話來,直接從一旁拿出了紙和墨,在紙張上寫下了一行字,丟給了韓安國。
韓安國急忙看去,上頭卻寫了四個大字,「我不知道!」
韓安國有些失望,歎息了一聲,退到了一旁,劉勃再次上前,兩人就以尚書開始了問答,伏澤的口吃終於也好了不少。
朱孟有些看不懂了,「看來你還是要多學習啊,你看呂君就能跟此人說的有來有回的,你連一句話都說不上...我感覺自己再讀半年書,都能追上你了。」
韓安國聽著他們的辯論,搖著頭,「他們說的都不是什麼高深的學問,還隻是局限在尚書本身的斷句裡,可這不是學問的目的,做學問是為了做實事,是為了找出道路,不是為了斷句去領悟聖人的話語啊...過去聖人的話語,又怎麼會適用與現在呢?隻是拿來作為參考而已,儒家這點是很不好的。」
韓安國公然的批判起了儒家,而伏澤周邊的那些弟子們,就隻當自己什麼都沒聽到,皆低著頭。
朱蒙有些鄙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啊,沒必要找理由,不懂就是不懂,你看我,何曾給自己找過理由?做人要坦蕩啊!」
韓安國聽聞,也頗為讚同,「你說的很對,我還是差了太多,我本以為齊國的賢才能與長安賢才相差不大,可是如今看來,這天下的賢才都聚集在長安了啊,地方上沒有什麼高賢了...就是有高賢,怕是也不願意為我解惑了。」
劉勃完成了交流,很是開心的領著他們眾人走了出去。
「安國,此公的學問還是不錯的,就是你的那些問題太刁鑽了,這裡怕是沒有人可以為你解惑...這樣吧,你要是真的想求學,就繼續跟在我的身邊,等我再轉幾圈,就帶著你回長安,帶你去結識一些真正的高賢,他們肯定能回答出來...」
「學問不足,前往長安,生怕被高人所恥笑。」
「你大可放心,我知道的那些高賢啊,都不是輕易會恥笑彆人的。」
劉勃正說著呢,朱蒙忽然開口問道:「呂君啊,你看我們都相處了這麼久,你是不是也該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我們了?安國說了,您根本就不是呂種,呂種沒有什麼四弟...您到底是什麼人啊?到底犯下了
多大的罪行,才需要隱姓埋名呢?」
劉勃沉默了片刻,看向了韓安國。
「隱藏自己的可不隻是我一個人啊...梁國考核第一,號稱「梁才」的韓安國,不也整日裝作學問不深的模樣嗎?」
「啊??」
朱蒙驚呆了,他看著身邊的韓安國。
「梁才??什麼情況???」
韓安國苦笑了起來,「好教大王知曉,我並非是偽裝,確實沒什麼才能...」
朱蒙再次大驚,驚疑不定的看向了劉勃。「大王??這又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