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國,臨湘縣。剦
長沙國因為夾在幾個太能惹事的大國之中,因此顯得有些低調,他們做出最令天下矚目的事情,大概也就是蠶食了夜郎國,使得夜郎國王自縛請降。
可是那已經過去了很久,到現在,長沙國又變成了默默無名的諸侯國,偏偏他們的體量在諸侯裡算是個龐大的。
當長沙王劉友打著哈欠,從睡夢裡醒來的時候,他的夫人正笑吟吟的坐在一旁,正盯著他。
劉友當即紅了臉,他性格內向,扛不住這般熱烈的眼神。
劉友先後有三位夫人,第一位夫人呂姓,貫徹了呂家的門風,跋扈激進,對劉友指手畫腳,因為劉友為人軟弱,事事都被她所拿捏,劉友不敢親近她,常常與其他人混在一起,呂王後很是生氣,直接上書廟堂,說長沙王想要謀反....當書信傳到長老爺這裡後,長老爺高度重視,即刻派人前往長沙國,捉拿了王後,帶回長安,隨即正式免了她的身份,讓她返回老家反省。
第二位夫人是劉友真正喜歡的,奈何,天不遂人意,在生產時不幸逝世。
劉友頹廢了很長時日,不願意再立王後,也不親近其他的夫人,還是廟堂看不下去了,給他安排了這第三位王後。剦
如今這第三位王後,年紀比劉友要小很多,雖然同樣是外戚出身,但是沒有沾染呂家人的任何壞脾氣,不喜歡乾預朝政,平日裡總是纏在劉友的身邊,不理會其他的事情。
劉友急忙坐起身來,有些不太自然的擦了擦臉。
“莫要擦了,沒沾上什麼東西,吃些東西吧!”
王後從一旁拿起了盤,直接放在了床榻上,上頭還放著不少吃的,劉友瞪圓了雙眼,“豈能在床榻上吃...”
“無礙,都是些果子,還有汁水,我令人榨的,大王先喝幾口?”
劉友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王後就已經將裝滿了果汁的盞遞到了他的嘴邊,劉友無奈的喝了下去,王後開心的抱著劉友的胳膊,詢問道:“今日我們去哪裡玩耍啊?”
“你可以自己...”剦
“哎呀,您還是趕緊穿衣裳,洗漱,我們倆得一起去,光我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呢?”
王後打斷了劉友,拉著他就要為他更衣,劉友很是無奈,穿好了衣裳,簡單的洗漱了一番,就跟著王後出了門。
劉友自幼就是個不愛言談,孤僻安靜的性格,哪怕是在就國之後,也是如此,他在長沙國的這些年裡,幾乎將權力全部都交給了自己麾下的大臣,自己則是躲在王宮內,都不怎麼出門,在自己的那片小天地裡自娛自樂,安心的當起了宅男。直到這位王後的出現,才打亂了他那平靜且無趣的生活,王後總是要纏著他去長沙國各地轉,劉友當上長沙王都沒去過那麼多的地方。
劉友不喜歡社交,也不喜歡外出。
坐在馬車內,劉友隻是平靜的看著外頭的風光,聽著王後那嘰嘰喳喳的歡快的聲音,他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
長沙國跟其他幾個國家不太一樣,這裡的自然風光極為優美,獨特的楚式建築,比楚國保留的還要多,還要複古,此地獨特的方言,最能呈現昔日楚國之浪漫詩歌....此處的年輕人浪漫且大膽,這一路出行,沿路都能看到雙雙成對的年輕人,在這片鄉野之中儘情的釋放著自己年輕的活力與熱愛。
劉友也被這種氛圍所帶動了起來,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容。剦
馬車停靠在一處小橋邊,劉友感受著周圍的那股翠綠,清風徐徐,吹拂過他的身體,讓他渾身都無比的清爽,樹蔭下有著彆樣的清香,遠處的王後正在蹦蹦跳跳的,猶如個孩子一般摘起了鮮花,插在了自己的頭上,劉友不由得輕笑了起來。
自從第二位王後逝世之後,長沙王已經有很久都不曾笑過了。
長沙國雖然不起眼,但是耕地麵積並不少,本身沒有南越國那麼多的山嶺丘壑,也沒有滇國那樣的猛獸瘴氣,氣候溫暖,作物多熟,水源豐富,是個很好的糧倉,唯一的缺陷就是水有些太多,人有些太少....農家就曾說此處的降水太豐富,適合在這裡種植的作物並不多,而人力也是他們的一個重要短板,前來南方的人,一般都是去楚和吳國,尤其是去吳國的最多,相比較而言,長沙國就有些不夠看了。
劉友站在田野邊上,遠處有農夫在耕作,連綿不絕的耕地一路延申,直到看不到其儘頭。
不知何時,有農夫低著頭來到了他們的麵前,原來是出行的王後跟他們要水喝。
劉友也吃了一口當地的溪水,隻覺得冰涼且又甘甜。
農夫雖然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但是看這穿著和那馬車隨從,就不敢輕視,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剦
劉友喝了人家的水,想了想,似乎是該給與賞賜。
摸了摸自己衣袖的錢財,他又遲疑了起來,麵對自家的子民,似乎有比錢財更合適的賞賜。
他抿了抿嘴,忽然開口問道:“老丈啊,這平日裡可曾遇到什麼麻煩?”
劉友如此詢問,遠處的那幾個近侍都驚呆了。
他們瞪圓了雙眼,他們的大王何曾關心過政務啊?這怕是第一次來詢問百姓的生活。
那老丈急忙搖起了頭,“一切都好...多謝貴人的關心。”
劉友大概能感受到這老者的一些害怕,他再次說道:“若是有什麼事情,您直說無妨,不必憂慮,我就是來地方,看看民情,我與...長沙王很是相熟。”剦
老丈沉默了會,隨即說道:“貴人啊,倒也沒什麼事,可是您既然開口了,我也就不隱瞞了,是這樣的,縣學距離我們太遠,途中又要過水,我們的孩子都還小,常常有孩子落水的情況發生...有些時候下起大雨來,橋頭都容易被淹,大人尚且過不去,何況是那些孩子呢....”
“我知道了。”
劉友點著頭。
坐在馬車,朝著縣城的方向出發,王後還在說著自己沿路的見聞,劉友卻輕聲說道:“其實長沙國挺好,很安靜,長安就要喧鬨的多,我不喜歡在長安外出,可我每次想要見到親人,都得前往長安...我沒有什麼才能,我弟弟讓我來為他治理長沙國,可是我沒有能治好,我不太懂得這些...每次見到他的時候,我都會覺得很羞愧。”
“大王,您這是什麼話啊,長沙國民殷富實,大王沒有為自己修建宮殿,沒有放肆的去享用,任用了合適的賢才,使得大臣和睦,無論怎麼說,您都算得上是一代賢王啊。”
劉友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王後原先並不認識劉友,原先還擔心這位大王不好相處,可是在與他成家之後,才知道了這位大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心裡總是帶著一股自卑感,覺得自己不如他人,連大聲說話的勇氣都沒有,明明是高皇帝的兒子,也不知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性格,可王後卻挺喜歡這位長沙王的,雖然看起來怯弱自閉,但是這個人還是很良善的,心地很好,很容易害羞,像一個沒長大的大男孩。剦
王後在這一路上,都試圖證明劉友的才能,也不知劉友聽進去了多少。
而當他們返回王宮的時候,卻看到了一行人站在門口,周邊還有灌嬰在與他們交談著什麼。
劉友很是驚訝,急忙下了車。
那些人看到劉友,在灌嬰的帶領下前來拜見了他。
“仲父!”
劉戊附身長拜,劉友盯著他看了許久,終於認出了他的身份來,臉上當即就出現了笑容。
劉友隻有在麵對自己宗族的時候,才會變得開心起來。剦
“戊?你怎麼來長沙國了?你阿父還好嗎?”
“都還好,多謝仲父關心...我這次是因為政務前來拜見您的,這位是我的老師,羅公,這位是胡毋公...”
劉戊急忙將自己身後的眾人介紹給了劉友,麵對這些生人,劉友頓時就拘束了不少,也不說話,隻是點點頭,算是見過了。
灌嬰卻笑著,大聲說道:“大王,您不在,他們都不敢在王宮內等候著...您既然回來了,我們還是進去再聊吧。”
劉友領著他們走進了王宮,灌嬰熱情的與他們聊著天,對劉友近期內的變化,灌嬰還是很開心。
當初劉友剛剛就國的時候,年紀並不大,灌嬰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照顧了劉友這麼多年,灌嬰也是一直將他當作自己的晚輩來對待,兩人的關係非常的親近,劉友對他可謂是百依百順,將他當作唯一能相信的“外人”,灌嬰也算是沒有辜負他的這種信任,這些年在長沙國,他是身挑重擔,從農桑,工,到治學,事事都是親曆親為,原本的一個悍將,愣是被磨礪成了文武雙全的將相之才。
劉友坐在上位,灌嬰坐在了他的身邊,那些從長安前來的大臣分彆坐在了他們的兩旁。剦
灌嬰為劉友解釋起了他們的來意。
“陛下要在南邊修建多條水渠運河,說是要開南之交通...這些人是來商談長沙國內的工程事項的,他們想從長沙國為起點,朝著四周來修建...這位胡毋生就是負責人。”
“大王,我奉陛下之令,前來負責這件事,可我對運河水渠都不是很熟悉,我身邊這些人,都是堪輿家的賢才,他們負責具體的工程之事,原先的幾個設計都是禦史大夫和南越王所聯手完成的,請您查看。”
胡毋生從灌嬰這接過話,將設計草圖放在了劉友的麵前。
劉友聽到禦史大夫,頓時反應了過來,“是四哥所設計的?”
他拿起了麵前的草圖,認真的看了看,隨即搖著頭,“寡人看不懂...可四哥設計的,定然不會出錯,既然是陛下讓你們前來操辦這件事,那就請你們全力而為,長沙國定然會配合。”
胡毋生與身邊的眾人對視了幾眼,麵麵相覷。剦
這長沙王當真是一點都爭嗎??
胡毋生忍不住提醒道:“大王,是這樣的,這次是整個南國一同出力,多個郡國聯手,各國都要出相應的人力和物力,這統籌問題還是要商議的,免得修建了一半,又起了什麼爭端,再討論出力不均的問題,那就容易耽誤工期....”
胡毋生之所以被派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所謂的分配問題,運河修成後對各郡國的作用不同,而分布情況也不同,出力肯定也不同,總不能讓一個小郡跟長沙國出一樣的人力和物力吧?因此,胡毋生這一路走來,所遇到的諸侯王和郡守,都是不太好對付的,大家都想著少出點力,將自己的徭役弄得輕一點,不要影響麾下的百姓,然後成果多一點,最好能在自己治下多修幾條,甚至有人希望能以自己為主來修建。
而像長沙王這樣,乾脆利落的讓他們去修,對其他不管不顧的,還是頭一位。
劉友聽到他的話,再次點點頭,“寡人知道了,長沙國會遵從廟堂的詔令的。”
“這件事,你們與灌相商談好就可以了。”
眾人看向了灌嬰,灌嬰看起來也沒有太在意這些事情,他大手一揮,“大王都開口了,我也一定會照辦,你們儘管吩咐就是了,對這些事情,我們也不擅長,就勞煩你們了。”剦
胡毋生等人喜出望外,紛紛拜謝了長沙王和灌嬰。
他們提出要在當地查看情況,灌嬰就叫來一個人帶著他們去各地查看,而劉戊卻沒有跟著他們一同離開,留在了這裡。
在眾人離開後,劉戊方才開口說道:“仲父...我知道您的性格,您不是個好爭的人,但是在這種時候,若是表現的太過忍讓,難免會讓其餘郡國覺得您軟弱可欺,到時候他們就會想著少出力,讓您多出力的想法,怕是對長沙國不利啊...您最好還是略微詢問一下進程和修建完成後對長沙國的成果...我倒是不怕彆的,就怕其餘郡國會讓您吃了虧...”
劉友笑著回答道:“無礙的,長沙國和其他郡國,都是大漢的領地,哪有什麼吃不吃虧的說法呢?長沙國這些年裡得到了廟堂的不少扶持,陛下想要做成這件事,我們就該用全力,成果不分郡國,這有什麼呢?”
劉戊頓時就說不出話來,這些話放在廟堂的角度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可是放在長沙國的身上,卻有點用自己的力量扶持外地的嫌疑,實在不好說什麼。
看著他抓耳撓腮的模樣,灌嬰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點,你就不必擔心了,首先啊,這長沙國,夾在南部諸多郡國之中,有地理之便,南國各地的交通便利,經濟發展,這對長沙國是有大利的,沒有什麼壞處,長沙國體量大,若是能幫襯他們一二,將來的回報定然不少...其次,周圍的郡國,絕對不會輕視長沙國,更不會覺得長沙國軟弱可欺,來占我們的便宜...”剦
劉戊好奇的問道:“為何?”
“因為有我在這裡啊。”
“就南邊的這些郡守國相,哪個不是我過去的麾下?他們敢覺得我軟弱可欺??那便是失心瘋了!”
灌嬰的大嗓門震得殿內都傳著回音。
劉戊頓時醒悟,“受教。”
“戊啊,你難得來長沙國,就多陪我幾天,我這裡許久都沒有客人前來....你也得給我講一講長安的情況...”
劉戊苦笑著說道:“仲父,我還要去考察各地,怕是不能在王宮裡久留,不過等我查看完情況,一定會過來多住幾天。”剦
劉友也不好再挽留,送走了劉戊,灌嬰感慨道:“我記得當初這位楚太子,為人桀驁不馴,惡名昭著,沒有想到,如今也成長為了翩翩君子,還有了堪輿的學問。”
“大概是因為長弟的緣故吧。”
“不管是因為什麼,反正這種變化還是挺不錯的,這運河更是好事,大王方才應對的很好,對長沙來說,無論修建在哪裡,隻要能修建完成,我們就一定能從中獲利,南越和吳國這些年裡做海外貿易,掙了不少啊,若是我們也能從長沙國前往海外,分他一杯羹...那對長沙國的好處是不可限量的,我會全力配合,儘快完成這些工程,到時候,還可以幫著鄰郡來做成這件事...大王不必擔心。”
“好...一定要辦好。”
劉友喃喃著,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口說道:“還有一件事,我聽聞,不少百姓的家距離縣學很遠,每逢大雨,橋梁就被淹沒,常常有學子落水的情況....”
灌嬰有些意外,看向劉友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這是何人告知大王的?”剦
“是寡人詢問民間老丈所得知的...我想在國內修建高大穩固的橋梁...”
灌嬰有些激動,就好像是自家所養的孩子忽然長大了一般,這可是長沙王登上王位後下達的第一個王令,他連著說了好幾聲的好。
“大王,臣現在就去安排這件事,儘快在各地修建高大穩固的橋梁,完成大王的吩咐!!”
當灌嬰走出王宮的時候,甚至因為開心而輕聲吟起了曲子。
幾個官員很是驚訝,不知國相為何如此開心。
灌嬰大聲說道:“大王有令!!修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