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坐在上位,麵無表情的看著麵前的劉長。
劉長坐在他的正對麵,左右分彆坐著周亞夫和竇廣國。
竇廣國初次來拜見這位大漢第一名將,心裡大概也是忐忑,隻是低著頭,一言不發,極為恭敬的樣子。
劉長正在講述著自己的滅賊計劃。
他的這套消滅水賊的計劃,不能說是跟竇廣國一模一樣,也能說是沒有區彆了。
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長老爺的想法跟竇廣國有些相似也是正常的。
韓信越聽越是不屑,等到劉長說完,他方才忍不住開口說道:“現在的廟堂居然淪落到了這種地步嗎?連盜賊的事情都要與三公一同商談?地方上有盜賊,向來是亭長出手,怎麼在你的治下,這點小事都要廟堂來商談對策了呢?”
劉長無奈的說道:“這水賊跟陸地上的盜賊可不一樣啊,無論是規模,危害,都不是同一個級彆的,再說了,這股風氣不能繼續,師父您年邁昏聵,有所不知,每當這開海進展迅速的時候,水賊就會大規模的出現,如今是這樣,往後也是如此,無論是多麼強大的帝國,都會遭受這樣的困擾,若是不及時遏製,將來可能就變成廟堂的巨大隱患,到時候水賊上岸劫掠都是有可能發生的。”
竇廣國隻覺得心驚膽顫,如此辱罵一位開國老臣真的好嗎??
顯然,韓信是習慣了的。
他冷笑著說道:“隻是一些賊寇,居然讓你這般害怕?”
“我倒是不怕什麼水賊,但是我怕這後來人啊,這開海現在隻是興起,將來海上貿易將會越來越重要,船隻越來越多,航線也是如此,到時候,水賊肯定就不隻是現在的規模了...若是他們再與外敵勾結起來,襲擊船隻,沿海地區,到時候廟堂裡再有個蠢物,直接上書禁海,不許百姓靠近沿岸地區,那不就壞事了嗎?大漢的未來是在海上的,我必須要杜絕所有危害大漢未來的隱患!”
周亞夫認真的說道:“說是小事,可是這些水賊已經影響到了大漢的海貿,倭島的白銀船也遭受了劫掠,還有身毒的糧船,這都是廟堂所不能容忍的,必須要重拳出擊。”
“我覺得陛下方才說的就很有道理,利用這些水賊,讓他們互相揭發,讓他們彼此內鬥,削弱他們的勢力...招降一部分水賊,讓他們代為探索...海外無窮無儘,不知有多少東西需要我們來探索的。”
劉長點了點頭,“那些沿海的豪族也不能不管,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水賊,若是沒有他們的支持,水賊敢像如今這般猖狂嗎??”
“亞夫啊,我準備讓你往沿岸走一遭,你負責陸地上的事情,勝之負責海上的事情,你們兄弟齊心協力,給我將這些水賊都收拾了,不許留下隱患!”
劉長本來是想要讓韓信出手的,可是太尉似乎有些看不上這個差事。
太尉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高傲,不太看得上敵人,你讓他去打盜賊,那是不太可能的,而且老太尉也壓根不像其他人那樣好戰,不怎麼在意軍功,能待在家裡就絕對不外出。
聽到要讓周亞夫前往,韓信倒也沒有繼續挖苦,隻是吩咐道:“亞夫啊,作戰的事情我不能再教你太多,其餘的都要靠你自己去感悟,主要是這陸上的事情,沒有打仗那麼簡單,記住,擔任主將的人,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要有自己的判斷,並且堅持自己的判斷,這當主將跟當君王是不同的,不需要你從諫如流,覺得要動手了就絕對不要含湖,最忌諱的就是猶豫不決,若是發現了問題,不用等廟堂的命令,直接動手就是了。”
劉長頓時也點起了頭,“對,你就聽師父的準沒錯,你看師父就知道了,就是靠著這樣肆無忌憚的風格,才從楚王一路高升,差點就升到天上去了...”
“豎子!你想說什麼?!”
“你教他打仗就行了,其他的咱彆亂教行嗎?什麼叫不要等廟堂的命令啊,他跟他兄長兩人一同辦事,本來就會遭受很多的非議,天下人隻怕都要盯著他們倆,你還讓他自作主張,再自作主張,群臣怕不是就要帶著我去遊玩雲夢澤了...”
韓信的臉都氣黑了,當即就要脫鞋履。
“師父!師父,您彆生氣啊,我也是為了亞夫好,遇到事情,可以自己解決,但是一定不能忘了給廟堂及時上書,等不等命令是一回事,告不告知廟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韓信想了一下,好像這豎子說的也有些道理,這才停止了動作。
“這豎子說的也對,你們一家三侯,是得謹慎點,這廟堂裡的小人極多,備不住就有跳出來謀害你的。”
周亞夫行禮稱是。
隨即,他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陛下,燕王派人上了書,說是讓夏侯灶領著水軍去討伐海外的水賊去了...”
“啊??”
劉長滿臉的詫異,“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剛才收到的奏章,直接發到了我這裡。”
“不是,夏侯灶為什麼要在燕國打水賊啊?這跟他有什麼關係?他會打水戰就出征??”
周亞夫解釋道:“燕王說是國內沒有什麼出色的將領,各地都需要大將鎮守,自己又無法親征,怕不小心出了國,正好夏侯灶給他提出了一些建議,他就暫且讓夏侯灶代為出征了,說是消滅了些水賊,就讓他回來。”
韓信冷笑了起來,“論自作主張,這燕王和夏侯灶倒是更甚,你準備什麼時候在燕國來一出雲夢澤啊?”
劉長撓了撓頭,“這燕王向來是個直性子,想一出是一出,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夏侯灶就不用多說了,對他們倆也用不著什麼雲夢澤...再說了,您不是說了,水賊就是亭長該去做的事情,不值一提。”
劉長看向了竇廣國和周亞夫,揮了揮手,“你們倆先出去吧,我與師父有些話要說。”
兩人急忙起身,拜彆了師徒倆,走出了府邸。
竇廣國忍不住說道:“本以為陛下對呂君侯就很是隨意了,沒想到,這對太尉更是隨意,還處處挖苦太尉,太尉居然也不生氣?”
周亞夫平靜的回答道:“這有什麼,太尉是看著陛下長大的,一直都將陛下當作自己的孩子來對待,兩人感情極深,自然隨意。”
“我在地方的時候,常常聽聞淮陰侯的事情,都說廟堂對淮陰侯極為的忌憚,不敢讓他執掌大軍....”
“陛下唯一忌憚淮陰侯的,就是怕淮陰侯揍自己,除了這個,就沒有什麼忌憚了。”
在內屋裡,劉長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師父啊,這水軍不能不重視了。”
“大漢在陸地上已經沒有了對手,先前與安息交戰的時候,周勝之的水軍就立下了極大的功勞,您也是知道的,比起南北軍來說,我們的水軍還是太簡陋了...而大漢的未來,是在海外上的,水軍必須要足夠的強大,包括現在這個水賊的問題,都是水軍不夠強大而引起的。”
“就說吳,楚這些國家,國內的郡縣士卒能達到一萬多人,可是水軍呢?吳國還好一些,有三十多艘大船,近萬人,可膠東,楚,燕這些,不過七八艘大船,一兩千的水軍...海域那麼多,這些水軍就是日夜巡邏,也無法有效抵禦水賊啊。”
韓信輕輕撫摸起了胡須,“那你的意思是?”
“師父能不能幫我搞一搞水軍?”
“從編製,船隻,戰術,戰略,乃至專門的學校入手,給我培養出一支能稱霸海域數百年的水軍!”
“哦?”
“比起南北軍,我們的水軍真的是太簡陋了,什麼都沒有,一切還是沿用春秋時那一套老掉牙的東西,一切都需要去改....”
韓信很是平靜的回答道:“可是我壓根就不曾打過水戰啊,對水軍更是一無所知。”
劉長趕忙擺出了諂媚的笑容。
“師父,莫要謙遜,整個大漢的將軍,對水戰都沒有什麼認知,普遍就是追上去打,可能也就周勝之有些經驗,但是也不算高深,他沒那天賦,可是您就不同了,您雖然不知道這些,可是我相信,您隻要親自參與了一場水戰,接觸了水軍,不用一年,就能成為水戰大師。”
韓信的臉上出現了些許的得意。
“你怎麼敢這般肯定呢?”
“這將軍跟其他東西不一樣,這是有天賦加成的,您這年輕的時候一場仗都沒有打過,結果一出手就是無人能敵...這就是天賦,周亞夫的天賦就比您要差了些,您看他經曆了這麼多,都不敢效彷您的戰術...無法複刻,以您的這般天賦,搞水軍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當然,其實我過去也可以,但是南邊太遠了,我不能長期離開廟堂啊。”
韓信站起身來,劉長趕忙跟在了他的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內屋,來到了院落裡。
“長啊,這水軍的事情,並不能速成,水軍跟陸軍不同,那一艘大船,就是用最快的速度來打造,也需要數年的時日,想要裝備出一支無敵的艦隊,那得耗費多少時日呢?”
“再者說了,這水軍的耗費可一點都不少,現在的水軍在海外就沒有什麼對手了,你想要加強水軍,廟堂群臣若是反對,你又要如何呢?”
“海外風險又極大,費儘心思打造了一支強大的艦隊,若是遇到風浪或者什麼意外,多年的心血頓時化為烏有...”
劉長聽著老師的話,有些狐疑的問道:“師父的意思是...不該發展水軍??”
韓信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盯著他的雙眼,“不,我是說,你若是想要辦,那就堅定自己的想法,不要為外物所動,全力的支持我,不要讓任何宵小來妨礙我...十年之內,我可以讓大漢的水軍改頭換麵,成為比南北軍更加強大的存在。”
“可但凡你心裡有半點的退縮,那就不要急著操辦這件事。”
劉長的眼神格外的堅定,他絲毫不懼的與老師對視,眼裡閃爍著光芒。
“師父,我這一生,向來就不知道退縮動搖這四個字是怎麼寫的。”
“我要做的事情,哪怕是經曆再多的挫折,我也一定要去做好!”
“您隻管放心去辦,若是有人敢廢話,我先烹之!”
韓信忽然放聲大笑。
他笑了片刻,隨即收了聲,複雜的看著自家的弟子。
“在這一點上,你倒是類父。”
“好,我就為你操辦這件事,明日,我就先出發前往沿海,親自去看看各地的水軍,我已經很久不曾前往南邊了...驟然前往,也不知能嚇到多少人。”
“對啊,師父,您可以在雲夢澤召見楚王他們來拜見您啊,就看他們敢不敢來!”
沛郡。
今日的沛郡,洋溢著一種不同尋常的情緒。
本該要耗時三年的工程,在大族豪強們的全力運作下,隻用了一年多的時日,就全部辦妥了。
而這些大族之所以如此賣力,是因為得到了消息,隻要辦成了這件事,晁錯就能升遷前往梁國了。
他們被晁錯壓製了這麼久,心裡不知有多盼望著解脫,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自然是不留餘力的。
終於,這工程辦妥了,各地的徭役也一一結束。
晁錯要離開這裡了。
這些大族們是熱淚盈眶,心裡的悲歡難以言表。
當晁錯坐上了馬車的時候,那些人就站在不遠處,激動的看著晁錯,都說不出話來。
晁錯依舊是冷著臉,看著麵前的眾人,“諸君啊,梁國距離此處也並不遙遠...若是對我太思念,可以與我寫信,到時候我一定再度前來。”
那些來送彆的眾人,臉色大變,卻還是急忙說道:“定然與君聯絡。”
“當然,若是覺得寫信太麻煩,也可以做些簡單的事情,跟從前那般繼續魚肉百姓,欺上瞞下,肆意妄為,那樣我就回來的更快一些了。”
眾人頓時低著頭,不敢多言。
被晁錯一手提拔出來的官吏們,此刻卻有些依依不舍,在晁錯麾下做事,是他們這輩子都難以忘卻的經曆,晁錯這個人雖然對麾下的要求很高,催促的又很緊,但是出了事會自己抗,從不吝嗇對麾下的獎賞,很多人都是從他麾下升遷到了更高的位置上,甚至有幾個人直接去了廟堂,隻要能做好事情,就一定會被賞賜,從不搞那些虛頭八腦的,這讓很多真正有才能的官吏都非常的開心,對晁錯也很是敬愛。
晁錯對他們也隻是吩咐了幾句。
“諸君莫要怠慢,過去是如何,往後也得如何,若是郡守無能,可與我上書。”
“唯!
”
晁錯再也沒有多說什麼,直接鑽進了馬車裡,馬車就這麼出發了,前後還有甲士跟隨。
馬車剛剛開出去沒多久,道路上的百姓卻開始聚集了起來。
這些百姓也不知從哪裡得知了消息,越來越多,甚至有人擋在了馬車的麵前,請求郡守不要離去。
那些大族的家主們看到這一幕,都是無比的驚慌,這好不容易要送走了,在這裡攔什麼?!
晁錯從始至終都沒有從馬車裡走出去,仿佛壓根就沒有聽到外頭那些百姓的聲音。
比起豪族們的開心,這些百姓們卻是很悲傷的。
他們並不知道晁錯的名聲如何,他們隻知道這位郡守給他們做了很多的好事,自從他成為郡守之後,他們的日子好了很多,而現在,這位好郡守要離開了。
沿路都是來送彆晁錯,或者要來挽留晁錯的百姓。
這些百姓越聚越多,整個道路都被他們所占滿,他們的聲音完全壓過了那些豪族或者官吏,人聲鼎沸。
馬車行駛的很是困難,在百姓們不舍的哭聲裡,甲士們終於為馬車開出了道路來,馬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當馬車周圍徹底安靜下來的時候,晁錯才令人停了車。
晁錯從馬車內走出來,眼神複雜的看向了身後。
在遠處,似乎還能看到那些百姓的模樣,他們正眺望著這個方向。
晁錯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感覺,從始至終,他做事都隻是為了大漢,或者說,是為了自己心中的抱負。
百姓們的簇擁,挽留,哭泣,讓他有了一種全新的感受,這是過去所不曾有過的。
晁錯向來都認為百姓是愚蠢的,隻能通過嚴厲的法令來逼迫他們做事,不能讓他們參與廟堂的大事,但是在現在,晁錯似乎有了些不同的感觸。
“晁相...您這是...”
“無礙,繼續趕路。”
“唯!
”
在馬車徹底消失之後,那些積累了太久的豪族們,此刻都忍不住哭泣。
“晁錯走了...”
“終於走了..就如做夢一般,他終於走了...”
眾人的臉上滿是激動,死死抓著彼此的手。
“新郡守什麼時候來啊?”
“好像就在這幾天吧....不過,不要緊,這位新郡守,在朝中的名聲很好,跟晁錯截然不同,他是個很賢明的人,他一來,我們的苦日子也就到頭了!”
“是嗎?這位郡守是什麼人啊?”
“是叫張釋之的,聽名字就知道是個懂得寬恕的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