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議大禮……”
桂萼重複了句,酒意一下全醒了,失驚道,“張大人慎言。”
如今的張璁就聽不得‘慎’這個字,借著酒意更是無所顧忌,哼道:
“難道不該嗎?我大明以孝治國,皇上有自己的爹娘,逼著皇上改任孝宗皇帝、張太後為皇考皇妣就對了?”
桂萼皺眉道:“此事已有公論,如此……太冒失了啊。”
頓了頓,“這是皇上承認的事,如今再倒騰出來……秉用兄啊,到時你怕是連這南直隸吏部侍郎也做不成了,甚至,還會有牢獄之災。”
張璁卻是嗬嗬笑道:“子實兄以為我在豪賭?”
“難道不是?”桂萼苦笑,“不可否認,皇上看到這樣的奏疏肯定是十分開心,可高興歸高興……皇帝亦不能憑喜好行事,不然,嗬嗬……秉用兄又怎會來南直隸?”
“我來南直隸,一是為了楊廷和走人,二是為了麻痹六部九卿,為‘總攻’做準備!”張璁正色道,“此事與以往任何事都不同,皇上沒有退路,若再退,那他這輩子……哪怕他日張太後……那啥,他也翻不了身了。”
這話桂萼沒有反駁,他雖不在京師,可京師的消息幾乎沒落下過,也就是滯後一段時間而已。
“可秉用兄你又怎會知道,如此這般……到時皇上頂不住壓力,會再一次犧牲掉你?”
“這……”張璁輕輕歎息,搖頭道:“好吧,我的確不敢保證你說的這些不會成為現實,可我更不想一輩子待在南直隸做個侍郎,那楊廷和是進士,我也是進士,他坐得內閣首輔,我做不得?”
張璁拎起酒壺,對著壺嘴狂飲一通,紅著眼眶道:
“我張璁,自幼勤奮苦讀,起初也算順利,中秀才,中舉人,記得中舉那年我才二十四,再之後……長達二十多年的科舉備考、進京趕考、科舉落榜……二十多年啊!我從青年才俊到半頭華發,直至到了近知天命的年紀才中進士……這背後的辛酸你知道嗎?”
桂萼愕然,隨之共情。
都是科舉過來的,太清楚科舉的辛苦了,十年寒窗隻是個說法,事實上,若從兒時讀書認字開始算起,哪怕神童楊慎也不止讀了十年。
可如張璁這般,四十載的寒窗苦讀,著實……太命苦了。
怎一個辛酸了得?
張璁喘著粗氣,道:“如今我已知天命,時不我待啊!”
又飲了幾大口,‘砰’的放下,“子實兄!我問你,讀書是為了什麼?”
“這……”受張璁感染,桂萼也沒了彎彎繞,隻略一猶豫,便直言道:“當然是為了做官!”
“說的好!”張璁又問,“做官是為了什麼?”
“青史留名!”桂萼聲音稍稍大了些,眼眸浮現一抹奕奕神采。
“我再問你,你我如此這般,能青史留名嗎?”
張璁聲音並不算很大,可落在桂萼耳中卻是如驚雷炸響,振聾發聵!
是啊,年少時寒窗苦讀,步入仕途又兢兢業業……回望過去,一路的辛酸與挫折,再看眼下……
桂萼悲哀的發現,自己竟還不如張璁呢。
人張璁科舉之路雖坎坷,仕途晉升卻是芝麻開花節節高,這才幾年光景啊?就已是侍郎級彆,反觀自己……
正德六年中進士,外放知縣,兢兢業業,滿腔抱負……那時的他剛正不阿,甚至為了堅守本心屢忤上司……一路磕磕絆絆,到頭來卻隻是個刑部主事。
沒時間可憐張璁了,
他自己才是最可憐的那個人!
桂萼伸手拿過酒壺,也對著壺嘴灌起酒來……
張璁不知是喝的猛了,還是情緒上來了,泣聲道:“我這半生都在為科舉奮鬥,數十載的日夜苦讀,一萬多個日日夜夜,家人一次次的希望、失望……我不是為了來南直隸享清福的,這清福誰他娘愛享誰享!
我雖未年邁,卻早已青春不再,我等不了了,也沒時間可浪費了……
我張璁,要麼入閣,要麼去死!”
這是張璁數十年鬱氣的宣泄,卻點燃了桂萼那顆早已涼透的心,那顆冰冷的心在這一刻再次滾燙,他全身血液沸騰,連眼都紅了……
人家一個侍郎都敢如此豁得出去,自己一個主事……娘的,有什麼可值得瞻前顧後?
“秉用兄你直說吧!”桂萼沉聲道,“咱們具體如何展開?”
張璁抬頭望向他,鄭重道:“子實兄,今日我雖飲了酒,可說的都是掏心窩子話,絕非酒後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