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崩析(一)(1 / 1)

春商洞的地形錯綜複雜,暗道重重,如迷宮蛛網。

溫皎跟著眾人進白骨道時眼眶通紅,委屈得隻想流眼淚,可是他根本不敢哭,怕哭出來眼淚成珠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渾渾噩噩地走在寇星華身邊,聽著修士們在後麵你一言我一語,語氣充滿壓抑的憤怒和怨恨。

“我就說,連天下第一宗門都不知道的事他怎麼會知道。”

“差點害死我們!賤人!”

“裝什麼陵光貴人啊,我看以前就是個楚國皇宮的太監吧。也就一張臉長得還行,居然還有臉罵人婊子,自己不就是靠勾引混進來的?”

溫皎臉一陣紅一陣白,咬緊牙關,又是氣又是惡心,可一肚子反駁的話隻能咽下。

勾引男人就是婊子嗎?這張臉是他娘給他的啊!

腳踩到一個骷髏頭差點摔一跤,溫皎驚呼一聲,想要拉住旁邊人,卻隻聽那人罵了句“滾開”,任由他一下子摔坐到了地上。

嬌嫩的手臂被利石劃破,溫皎再也沒忍住哭了起來,仗著黑暗中沒人看到自己的眼淚,抽抽搭搭,嗚咽聲在黑暗中的無比明顯。

所有人心中怒火中燒。

“能不能彆哭了。賤人!閉嘴!”

一個散修被蝙蝠弄瞎了一隻眼睛,現在徹底撕破臉,如果不是礙於寇星華現在估計已經殺了他。

溫皎捂著臉上的傷,眼眸泛紅,緊抿著唇,牙關都在顫抖,卻又不敢再發出聲音。他心裡又是屈辱又是委屈,憤怒和怨恨灼燒理智。

怨恨找不到發泄口,最後兜兜轉轉到了夏青身上,到了他娘身上。

他第一次恨他娘,為什麼騙他。

與此同時陵墓的另一處方向。

珠璣穿著黑裙帶著白花,身體半虛半實,猶如遠古的幽靈,赤足走過浸潤在黑水中的甬道。

藍火靜靜的飄在她身邊,左右看了看說:“主人,小主人好像沒有走你教他的那條路。”

珠璣聲音溫柔:“嗯,皎皎應該被蝙蝠嚇到了吧。”

火苗疑惑:“啊?可是那些蝙蝠根本不會傷害他啊,隻是驅趕外人的。”

珠璣笑道:“皎皎膽子很小的。哪怕我逼著他記下了全部的路,他也不敢一個人前來。我猜陵墓裡應該進來了很多人,他會選擇跟著人群一起走白骨道。”

火苗閃了閃:“白骨道?啊?走那裡,小主人不是得過一遍心魔幻境?”

珠璣:“你還擔心皎皎過不了嗎。”

火苗眨巴了下眼。

珠璣紅唇勾起:“我的皎皎,全天下大概都找不出比他更單純的人來了。”

飲血歸來的萬千蝙蝠圍繞在她身邊。

骨翼遮天蔽日,塵埃洋洋灑灑,和她銀藍的眼眸相映出驚心動魄的詭麗來。

珠璣盯著某一處很久,笑了下:“他是我養出來的孩子啊。除去嫉妒貪婪,便隻剩下懶惰。這樣的他,怎麼會有複雜的心思呢。”

她的聲音很輕:“走吧,我們不用接他了,回陵寢等著他來吧。”

“嗯呢。”小火苗乖乖點頭。

它靈智初開便呆在一個透明的珠子裡,日日夜夜被珠璣以血澆養養大。珠璣不僅是它的主人,更是它的母親。

對於溫皎這個珠璣生下的小主人,小火苗自然就是愛屋及烏,怎樣看都是歡喜。

它也沒覺得小主人性格有什麼不好,嬌嬌氣氣多可愛啊,就算有壞心思,憑小主人那張臉也沒人舍得發火。有的人天生就是用來被寵的!

放在它在另一個世界看的那些話本裡,小主人就是個嬌裡嬌氣的傻白甜主角受——當然,它忽略了人家主角受好歹有個“甜”。

至於珠璣對傅長生和衛流光下的蠱,小火焰也沒覺得不對。

畢竟每一段感情發展總是需要催化劑的嘛,它相信沒有蠱,所有男人也都會愛上小主人的。誰讓它的小主人天下第一好呢,不喜歡他的男人才有問題。

小火苗想到這裡,又回味無窮地想了遍上次看的小說來。

耶!它果然最喜歡看狗血萬人迷!

珠璣肉身早就死去,動用邪術保留靈魂留在這暗無天日的陵墓,唯一能對話的人就是這團火。

即將重見天日,珠璣的心情很好,往回走的路上輕描淡寫,笑著問道:“你將那位蓬萊小師弟的靈魂帶過來了嗎?”

小火苗驕傲地挺挺胸膛:“嗯,早帶過來啦!我還把編了個故事把他安撫住了呢!”

珠璣:“嗯?”

小火苗說:“我騙他說這裡是一本書。”

珠璣笑個不停:“你就是這麼說的。”

小火苗點頭:“對呀,您不是想要他的心魂嗎?我就編了個故事,騙他說可以幫他重新活過來,隻要他走劇情。劇情就是要他奪舍楚國皇帝的身體,然後掏心給小主人。”

珠璣唇角的笑意加深,輕輕問:“那他答應了嗎。”

“沒有。”小火苗委屈地扁了扁嘴,想到這他就鬱悶地抖了抖身體:“他沒答應,太奇怪了,他難道不怕死嗎!我在他那個時空看了很多小說,書裡麵的主人公為了重新活過來都願意答應係統走劇情的啊,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願意。”

珠璣淡淡道:“他若是答應才叫奇怪。”生死怎麼可能成為困住他的枷鎖呢。

小火苗輕輕“啊”了聲,想到自己摘星樓內和夏青的對話,訕訕沉默了會兒。

其實它開口就說錯話了——它騙夏青說攢功德複活,結果人家樓觀雪是個暴君,還被夏青冷嘲熱諷了好一頓。

後麵它完全是即興發揮了。

畢竟小主人這遭遇跟它當時看的一個狗血故事一模一樣。它越說越激動,按照那本小說內容以及對樓觀雪的調查了解,自作聰明添油加醋很多細節,覺得這樣總能說服夏青吧,結果還是沒用。

嚶,它隻能灰溜溜跑了。

小火苗默默歎氣:“主人,我還是不確定三個月後夏青會不會願意上那位楚國皇帝的身。”

珠璣溫溫柔柔地笑:“沒關係,你把他帶到楚帝身邊就好了。真到那個時候,由不得他選擇。”

小火苗疑惑地眨眼:“啊,為什麼?還有,為什麼三月後楚國皇帝一定會死啊。”

它當時就隻知道這一點,卻根本不知道原因。

珠璣笑了下,眼眸露出懷念的神色,輕聲道:“當年神宮叛變能成功,不得不說多虧了宋歸塵。如果不是他祭出了蓬萊之靈,將其作為神宮誅神陣的陣眼,我們在神的麵前一絲勝算都沒有。而浮屠塔不過是一眾人類修士玩鬨般布下的陣法,又怎麼困得住神魂呢?到時候,百年之期一到,楚國皇族,必死無疑。”

小火苗更困惑了:“啊?主人,什麼是百年之期啊。”

珠璣神情恍惚了片刻,笑了下:“百年,這是神的輪回。算了,我跟你說這些乾什麼呢。神早就被抽魂拆骨永葬海底了,你隻需要知道這個時候神魂最為強大不可控便是。”

小火苗乖乖點頭:“哦。”

它腦子笨,轉不過彎,也就不去想了。反正它從來就不知道主人想乾麼,它隻有一歲,生平愛好隻有看話本,喜歡為裡麵的愛情故事掉金豆豆。

主人說,大祭司會帶小主人出皇宮來到皇陵見她。

它就猜想小主人應該是過來救主人和它的吧。

然後帶他們出去,打倒邪惡反派,從此一家三口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它還能呆在小主人身邊,親自看修羅場,幸福!

小火焰被人間話本洗了腦,看什麼都是戀愛腦,飄在珠璣身邊開開心心暢想著未來。設想太美好,以至於它又忘了跟珠璣講,那位楚國皇帝能看到它的事。

珠璣其實從來沒在意過那位楚國的新帝是誰,因為對她來講這並不重要,她的目的隻有夏青。

她不想死,也不想失去力量,而翻遍神宮古籍,隻有轉生邪術能辦到這一點。

她日日夜夜以心血澆灌神珠,將三分之一的神光煉成靈火,為的就是將夏青的靈魂無論天涯海角都要帶過來。

因為轉生邪術有個弊端,轉生後她的魂是不齊的,而天底下能補上這個缺口的隻有這位蓬萊小師弟的至純之魂。

多好啊。

等她從皎皎體內複生,吞噬神火重獲力量,再將夏青的魂吃下去,那一切就都結束了……

樓家人的血液是受詛咒的,可是這樣不正好嗎?哪怕是“詛咒”,到底也沾染著神的氣息。

至純的魂進入至暗的身體裡,再刨出心來,由她活吞下去。

——到那時,她將成為世間唯一的新神。

宋歸塵,你害我計劃落空,害我淪落至此。

那就拿你蓬萊上下整個門派陪葬吧。

拿你所有師弟的命。

珠璣手指卷著長發,唇角極緩極慢地笑了起來。溫皎的五官其實和她生的很像,可是溫皎總是膽怯哭啼的,紅著眼便隻剩懦弱可憐楚楚動人。但珠璣不是,她傲慢自負,暴虐殘忍,唇角揚起眉眼間便帶著蠱惑人心的媚,好像天生就是床上的尤物,輕而易舉激起人骨子裡的淫欲。

小火焰不懂任何人的心思,它滿腦子就是話本和戀愛,眼巴巴地等著小主人來,帶他們脫離苦海。

它還有好多話本沒看呢,但是它沒力量出去了。

小主人,快來啊。

小主人來不了,小主人被困在白骨道,活生生快要哭死過去。

而一牆之隔,夏青穿過煙靄,看到了一個靜室。一個很奇怪的靜室,那隻幽藍的蝴蝶給他照明,四壁皆空,“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珠璣的墓嗎?怎麼沒有開關,沒有門?

夏青在房間內轉了一圈,正納悶的時候,門打開了,微微的紅光從裡麵滲了出來。春商洞在古籍上記載便曾是一個最大惡極魔修居所,修士住處,有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很正常。紅光大盛,夏青往裡麵走,看到了一盞一盞亮起來的燈,他走進去的瞬間,後麵靜室的門便關上了。

安靜逼仄到能把人逼瘋的漆黑世界裡,突然出現目之所及,無窮無儘、有遠有近的燈,它們像螢火又像是燈籠,茫茫然,籠蓋四方。

紅塵千帳燈。

那隻蝴蝶鑽進了他的袖子裡,似乎是害怕這些光。

夏青嘀咕了一聲:“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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