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宴(1 / 1)

走到正房廊下,舒舒就聽到屋子裡覺羅氏的聲音。

“格格大了,夏裝再添置四套,兩套用石榴綾,那個色兒鮮亮……另外兩套外袍用實地紗,格格不耐熱……”

“格格屋子裡的窗紗換得了,就用那匹玉色軟羅煙,剩下的做帳子……”

“每天早上給格格熬一碗燕窩……之前買了兩斤官燕,還有一斤在庫房存著……”

樁樁件件都與自己相關,舒舒隻覺得眼圈發熱。

雖然三年前她發燒覺醒了記憶,知曉自己是兩世為人,曾經生活在沒有皇權、外賣自由的網絡時代,可是絲毫不影響她這一世的幸福感,就是因為擁有世上最好的父母家人。

“格格來了……”

早有丫鬟看到舒舒,一邊口中問好,一邊挑了簾子,迎舒舒進去。

次間裡,覺羅氏炕邊坐著,四十來歲年紀,穿著紫紅色寧綢袍子,粗長的辮子在頭頂盤成單髻,除了衣襟上戴著一串沉香十八子彆無飾物。

幾個管事媳婦垂手站著聽吩咐。

見姑娘來了,覺羅氏闔上賬冊,打發管事媳婦下去,又吩咐旁邊丫鬟:“去給格格衝碗杏仁茶,再加一盤肉脯……”

舒舒聽到吃的,不由摸著肚子,真覺得有些餓了。

覺羅氏見姑娘衣服都寬鬆,心疼地在後背抹了一把,嘴裡卻是嗔怪:“都是你阿瑪慣得你,多大了還挑食,還不如小六懂事?這瘦的都硌手……”

小六是舒舒幼弟,今年七歲。

舒舒也心疼自己,她的個子將近一米七,選秀前就不胖,一百零幾斤,結果宮裡熬了半月,瘦了十來斤,看著就單薄。

實在不是她故意挑食,而是宮中的膳食實不能恭維。

尤其是她們這一批留宿的秀女,供應的菜品都是固定的,肉有豬肉、雞兩種,不是燉的,就是烤的,菜就白菜、蘿卜這兩樣,小炒吃起來也像是熬出來的,滿是菜腥味,實在無法下口。

舒舒頓頓就用餑餑與奶茶扛著,才沒有餓壞了。

“想吃羊肉鍋子,還有紅燜羊肉,改天等珠亮他們休沐,多叫些洞子菜……”

舒舒說著,自己也饞了,隻覺得口舌生津。

舒舒是長姐,下邊還有五個弟弟,如今都在讀書,尤其是三個年長的弟弟,一個是八旗右翼官學,兩個在正紅旗官學,因為走讀的緣故早出晚歸,隻有休沐才能白天逮著人。

覺羅氏難得見姑娘露出孩氣,眼中越發寵溺:“想吃就吃,又不是什麼稀罕物……”說著,片刻等不得,立時吩咐丫鬟去廚房傳話:“去羊肉鋪買隻小羊,要半年的,洞子菜也多要幾種,小黃瓜、菠菜這兩樣是格格愛吃的,多找幾家也要買上……”

舒舒眼睛發亮,補充道:“再去魚市買幾斤開河魚做丸子,額涅愛吃那個……阿瑪愛涮炸豆腐,也買幾斤豆腐回來自己炸,外頭現成的不乾淨,用的都是老油;去西四買棋子燒餅,福鬆與珠亮他們都喜歡用那個配鍋子……”

本是尋常日子,娘倆個卻熱熱鬨鬨的張羅起大餐來,也不嫌絮叨。

除了自家九口人,隔壁伯府一家三口,母女兩個也想到了。

隻是因臨時起意,沒有當天叫人吃飯的道理,那不是請客,反而成了提溜。

覺羅氏便道:“回頭打發人送隻羊腿、二斤小黃瓜過去……你大伯同堂兄身子弱,都重養生,非時令菜不吃,隻有你阿牟,喜歡用黃瓜絲兒汆麵……”

舒舒聽著,想起汆麵的勁道清爽,又跟著饞了:“那明早咱們也做麵條,黃瓜汆麵、羊肉汆麵……”

“幾個肚子,這想一出是一出的……”

覺羅氏抱怨著,還是吩咐旁邊的丫頭記下來。

等舒舒吃了半盤子肉脯,喝了一碗杏仁茶,想起正事,將桂丹告狀之事說了。

覺羅氏不是之前的慈愛模樣,立時橫眉豎目:“這是什麼破落戶?行事怎麼沒規矩?彆說是妃主娘家,就是正經的皇後娘家對咱們家都客客氣氣的,輪得著他們家張狂?打官司就打官司,反正鬨出來丟臉的不是咱們家!皇子阿哥怕什麼,皇上可有十幾個阿哥……”

舒舒不好瞞著,擺擺手打發嬤嬤丫鬟下去,才附在覺羅氏耳邊,低聲將其中“隱情”說了。

覺羅氏不由愕然,隨即笑著瞪了女兒一眼:“這好強小心眼的模樣還真是隨根兒,跟你阿瑪一樣,不過長輩說句話就能解決,反而要鬨出這些花樣……隨你鬨騰,隻要不吃虧就好……”

日暮時分,在外奔波了一天的表少爺福鬆回來了。

福鬆比舒舒小一歲,是舒舒大舅的長子,生而喪母,繼母不容,在董鄂家長大,與舒舒一個肖父、一個肖母,看著彷佛龍鳳雙生,感情也與親姐弟一般無二。

因出身已革宗室,不能補宗室缺,可也不能歸在普通旗人中上兵冊、補“旗缺”,福鬆以後注定隻能做個自在閒人,這半年成了表姐舒舒的左右手,幫著舒舒照應外頭的鋪子。

今天福鬆出去,就是聽從舒舒吩咐盯著桂丹找到了內務府內造辦的匠人,威逼利誘拿了相應口供。

“那王八蛋做事可真夠糙的……自己出麵找的人手,連封口費都沒想著,就給了二兩銀錢當工費……人家心裡也罵孫子,哪有這樣先例……”

福鬆大口大口吃茶,帶了幾分鄙視道:“那些假首飾就是在內造辦關聯的作坊裡打的,上了作坊冊子,蠢不蠢……”

舒舒將口供收好,知道這波算是穩當了。

福鬆放下茶盞,帶了好奇:“桂丹真肯賠鋪子?要是耍賴怎麼辦?”

舒舒十分篤定:“就算他舍不得,也得有人舍得……越是身份顯貴,越是重臉麵……堂堂皇子,哪裡會是這個格局?反而是桂丹,估摸在盛京猖獗慣了,行事才沒有顧忌……”

今天晚飯就在正房,等官學上學的幾兄弟都下學才開始涮鍋子。

齊錫與覺羅氏坐了主位,左手是舒舒、右手是福鬆,其他幾個兒子按照排行坐在姐弟中間。

福鬆是客居,按照規矩當坐在小輩中首位,可董鄂家沒人將他當親戚待,平素裡都是自己小子一樣待的,自然也就排在舒舒之後。

桌子中間,放著兩個銅鍋子,一個是羊肉酸菜鍋,一個是羊湯魚頭鍋,還有滿桌涮菜,八盤羊肉、兩盤羊肉香菜丸、兩盤魚丸、兩盤小菠菜、兩盤黃瓜片、兩盤炸豆腐、兩盤木耳、兩盤粉絲、兩盤綠豆雜麵、兩盤棋子燒餅,還有一大海碗的雪梨銀耳羹,這是隔壁伯夫人給的回禮。

齊錫看著擺在妻子跟前的魚丸,還有自己跟前這盤炸豆腐,嘴角要裂到耳朵邊:“正想要吃這口兒,還是咱們大格格孝順貼心……指望這幾個臭小子,擎等著喝西北風去……”

舒舒親自盛了一個大魚頭遞給齊錫:“都是女兒不孝,讓阿瑪額涅跟著擔心……”

舒舒進宮半月,瘦的豈止她一個?

覺羅氏原本身形健碩,還不明顯,就是圓臉有些成橢圓;齊錫就很明顯,瘦的腮幫子都癟了,眼下也是一片青黑。

齊錫看著魚頭,想著姑娘已經十六歲,就算求了恩典自己擇婿,可也拖延不了幾年,隻覺得胸口發酸,扭頭跟妻子道:“要不咱大格格還是招贅……這離家半月都舍不得,更不要說真給了旁人家……”

覺羅氏瞥了丈夫一眼,懶得接話。

就這一個寶貝女兒,夫妻兩個不是沒有想過招贅之事,可打聽了一圈,都斷了念頭。

正經人家的子弟,誰肯為贅婿?

能點頭的多是些出身家庭有瑕疵的人家,可那樣根基出來的小子人品如何能保證?

好好的姑娘,色色齊全,娘家也得力,什麼親事尋不到,非要招贅這樣的人做女婿?

齊錫還在歎氣,覺羅氏不放心幾個小的,對長子珠亮與侄兒福鬆叮囑著:“看著幾個小的吃魚,彆卡了刺兒……尤其是小六,不長記性,每次吃魚都卡嗓子……彆給他魚肉,涮魚丸吃……”

舒舒則安慰齊錫道:“阿瑪,女兒可不急著嫁,等過了二十再說親也使得……反正不離開正紅旗這地界,到時候溜溜達達就回來了……”

齊錫也是如此打算,舍不得姑娘“遠嫁”,連連點頭道:“就是就是,咱不往遠了嫁……”

珠亮聽了,猶豫了一下,看著舒舒想要說什麼。

舒舒直接夾了棋子燒餅過去,珠亮雙手捧了盤子接了,知趣的閉嘴。

小六吃著香噴噴的魚丸,滿臉陶醉模樣,看著覺羅氏很是認真的懇求:“額涅,兒子也做小格格吧,不用跟先生讀書,跟大姐琢磨好吃的……”

董鄂家小輩排行,長子珠亮是“小二”,這個幼子就成了“小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這是與長房堂兄一起序齒,實際上是順著長姐舒舒做的排行。

覺羅氏想了想,對小兒子搖頭道:“不行,誰家有這麼黑的小格格?那不得砸手裡,你還是好好上學,等成丁自己討生活去……”

小六小臉縮成一團:“可《三字經》太難了……”

舒舒安慰道:“你才啟蒙,不著急,以後晚上過來,我給你補……”

小六眉開眼笑道:“好,好,那我以後每天去找姐姐……”

齊錫嫌棄的看著小兒子一眼,想起一件事:“彆擾了你姐,好好跟先生念書……過幾天帶你去宮裡……皇上要給十五阿哥選哈哈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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