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九阿哥到衙門早,處理完公務也早,己初就差不多了。
他就丟給了高斌一個賬冊,道:“彆閒著,你好好歸攏歸攏這個……”
高斌好奇道:“爺,這是什麼?”
九阿哥道:“內務府各院郎中、屬官今年的‘年敬’,你按照禮單,估算出一個數來,折了銀子,然後分出一、二、三等來……”
高斌滿臉糾結,看著九阿哥說不出話來。
去年沒有這個啊,今年加上這個做什麼?
但凡九爺有什麼不滿的,想要多收些銀子,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可是那樣的話,他們下頭的人怕是要不安心了。
這是皇上的內務府,不是九爺的內務府,真要伸手,非長久之道。
他試探性的問道:“九爺,您這是……”
九阿哥道:“禮尚往來,也不能隻收不出,按照等級回份禮……”
說到這裡,他嘴角翹了翹,道:“爺也瞧瞧誰沒有‘從眾’……”
這是按照規矩該孝敬的銀子,他收著也坦然,沒有往多了勒索的意思,可要是誰湖弄他,那他也要心裡有數,不能被當成大傻子。
這恭敬不恭敬的,銀子也是最直觀的體現。
高斌痛快道:“奴才好好查!”
主憂臣勞,主辱臣死。
真要是有人不識數,輕慢了九阿哥,那也該收拾兩個,殺雞駭猴。
要不然內務府這些老油條,說不得就要爭相效彷。
九阿哥是想到了赫奕。
赫奕家給自己的年禮倒是正常的,可是誰曉得他心裡怎麼想的。
要是覺得有了毓慶宮做靠山就底氣足了,那九阿哥也不會白忍著。
少一時,他到了乾清宮,依舊是一口鐘的打扮,可是不是謁陵時的藍色麵子,而是紅色寧綢麵。
在烏壓壓的黑色端罩中,他這妝扮就太紮眼了。
九阿哥剛到乾清宮門口,就有人往裡傳了。
梁九功出來,躬身道:“九爺,皇上還在召見大臣。”
九阿哥好奇道:“這個點兒還沒見完人?”
這一年來,他常來乾清宮的,知曉皇父翻牌子的大致時間。
通常這個時候,都見完人了。
梁九功小聲道:“是佟家人,貴州按察使佟毓秀大人轉江蘇按察使……”
九阿哥撇撇嘴,小聲道:“這也算是用人唯親了吧?”
這個佟毓秀他有印象,今年上半年聖駕南巡時曾來過龍舟請安,就是那個時候升上來的,從正四品的江南鳳廬道升為正三品的貴州按察使。
那是四月的時候,現在才八個月,就從貴州任上回來陛見了?
貴州按察使轉江蘇按察使,看著是平級,可是不一樣。
一個偏遠地方的正三品,一個江南的正三品。
不單單這個佟毓秀,還有九阿哥昨天跟額爾赫提及的一等侍衛補鑲黃旗蒙古副都統的那個,說的其實也是佟家人。
不過這兩人都不是出身鑲黃旗這一支,而是留在正藍旗的旁支。
梁九功不好跟著一起絮叨這個,隻做沒聽見。
這兩人運氣好,皇上想要抬舉佟家人,鄂倫岱那一房已經點了額駙,佟國維這房不提,那剩下的就是旁支族人。
估摸過了半刻鐘,有一個中年官員從西暖閣出來。
看到梁九功恭敬的姿態,他就曉得眼前這是位有身份的,隻是不知是哪位。
梁九功已經開口道:“九爺,這位就是佟大人。”
佟毓秀躬身道:“奴才佟毓秀見過九爺,請九爺安……”
九阿哥矜持地點點頭:“佟大人也安。”
等到佟毓秀離開,梁九功就進去稟告。
康熙悶悶的。
他提拔佟家人,可是也不想留在身邊使喚,就隻有外放了。
他有些煩躁。
上三旗的著姓,就那麼幾家。
之前的局麵正好,三家與皇家關係親密的後族鼎立,可以震懾其他勳貴。
可時間久了,也出來弊端,如今也不好輕動。
聽到九阿哥請見,他想起早上的臘八粥。
誰家的臘八粥放高粱跟玉米?
這兩樣吃著口感都糙。
還有那味道是怎麼回事兒?
略有些寡澹,沒有放冰糖?
康熙心裡挑剔著,點頭叫梁九功傳人進來。
九阿哥拿了條陳過來,道:“汗阿瑪,這是兒子府上補的幾個侍衛,您先瞧瞧,要是合適了,兒子再打發人遞到兵部……”
侍衛是武官,要在兵部武選司報備入檔。
康熙點點頭,示意梁九功接了。
他沒有著急看條陳,而是看著九阿哥道:“說罷,可是有什麼不妥當的?”
要是隻是從包衣人口中提拔出來侍衛,那直接遞到兵部就是了,壓根不用經過禦前。
知子莫若父。
這個兒子看著咋咋呼呼的,其實膽子不大,行事都守著規矩。
九阿哥訕笑道:“還真是什麼也瞞不過汗阿瑪,是有一件事,兒子拿不定主意,想要請您幫著瞧瞧行不行……”
】
說著,他提了黑山徒弟的事,道:“是黑山的徒弟,也是兒子嶽父家的戶下人出身,他阿瑪在烏蘭布統的時候跟著彭春出征,直接沒了,不是死在戰場上,是潰散的時候墜馬沒的,也沒有記功……之前兒子嶽父將他們師徒給了兒子,黑山那邊是有功的,分戶出來了,兒子直接給補了二等侍衛,這小子上回就沒補,這一個半月看著,比包衣裡比丁出來的強了不少,兒子就想給他補個三等侍衛,也不知道有沒有先例,到底不是正身旗人……”
八旗百姓,也是分了階級高低的,分為正戶旗人跟戶下人。
正戶旗人,就是八旗正戶與包衣人口,他們在八旗科舉與八旗比丁、補旗缺時,待遇都一樣。
戶下人,則是正戶旗人名下的家奴戶籍。
戶下人,不準參加八旗科舉,即便成了開戶人,也不能正常的比丁批甲,隻能補步兵、後勤、匠人等。
九阿哥是真不大明白,才過來問上一嘴。
黑山有軍功在身,就有了開戶的資格的,成為開戶人。
黑山收徒弟是準備當女婿的,不好將入籍,因為他徒弟的戶籍還是董鄂家的戶下人。
康熙聽了,略作沉吟。
這些所謂“戶下人”,又被稱為“私人包衣”,在旗人中占有不小的比例。
按照順治五年審丁,八旗男丁的六成都是戶下人。
後來戰事不斷,這些戶下人作為“隨丁”隨著主人征戰,立了軍功,就獲得開戶的資格。
幾十年下來,戶下人份這個比例有所下降,不過也占到八旗男丁的四成。
身為帝王,在“旁人的私奴”跟“自己的百姓”之間,自然更樂意百姓數量增加。
康熙就道:“也可,隻是若沒有功績,應該會止步於此。”
九阿哥聽了,道:“沒事,那過幾年兒子就給他補個西北的缺,能拉十力弓,還能練兵,兒子那邊的護軍就是他給操練出來的,年歲不大,可是也當用了,隻做個侍衛可惜了。”
康熙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舍得,不是正缺人使喚?”
九阿哥道:“兒子身邊這些人,就是個跟班湊數的,也用不上啊,京城太平,尋常的就行了,太好的也浪費了。”
康熙低頭,打開折子,結果第一行看到了不對勁:“額爾赫,正黃旗?怎麼回事?”
各皇子府,不缺上三旗的護衛,多是皇子的哈哈珠子補的。
可是康熙記得清楚,九阿哥的哈哈珠子裡沒有此人。
九阿哥道:“這是兒子想來跟汗阿瑪說的第二件事了……”
說著,他講了額爾赫的身份,與跟自己的關係。
“兒子打過幾次交道,是個很老實的人,既打聽到兒子府上了,兒子那邊也正好缺人,就想著兩全其美,之前的黑山跟富慶都不是侍衛出身,對於侍衛這塊也生,他過去了,將攤子搭起來,兒子還能省些力氣……”
康熙聽著,不大高興。
福善是他信重的臣子,做了二十年的領侍衛內大臣,他也曉得福善家的狀況。
家有悍妻,沒有婢妾,有兩個兒子立住,都是嫡出。
這是臣子家務事,外加上宗女跋扈,也是常有的。
可是長媳轄製夫家,將侍衛缺當成是囊中之物,不容小叔子,這就讓康熙難受了。
“福善呢?他是什麼意思?”康熙問道。
九阿哥看了他一眼,道:“要不是福大人縱容,覺羅氏怎麼敢鬨騰?”
康熙皺眉道:“湖塗!”
九阿哥道:“額爾赫有些愚孝,為人也不知變通,才想著退一步家和萬事興,換了是兒子,估摸也多半如此,不看僧麵看佛麵,總不能真的讓老兩口反目……”
說到最後,他帶了委屈,道:“誰叫生在後頭呢,也是沒法子之事……”
真要叫他說,關外那種“幼子守灶”也是一種比較公平的方式。
長子們排在前頭,得到了年輕力壯的父輩的教養,學習了建功立業的本事,也得到了家族的支持;等到小兒子們出生時,父輩們已經老邁,不能再帶著小兒子們建功立業,那留下一份基業也說得過去。
如此,到了後來,兄弟之間也不會相差太大。
像儒家那種嫡長子繼承製,隻因為是第一個孩子,就獨享大部分家族資源,對其他的孩子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