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幅投影的影像都並不長,絕非那些經曆者記憶中的全部,【顯然是抹去了很多不必要的畫麵】。
但已是將魔帝攜恨歸世到她決意離開的真相足夠完整的展現在了世人麵前。
東神域的無數星界、無數玄者,仿佛經曆了一場虛幻的大夢。
他們沒有想到,緋紅之劫的背後,竟然隱藏著如此可怕的真相……遠古傳說中的劫天魔帝竟還存活,竟然還出現在了當世。
她隻需一指,隻需一念,便可毀天葬世。什麼神主神帝,在她手下,宛若沙塵螻蟻。
但,她歸世的那幾個月,神界並未發生什麼災禍,連她的到來都不知曉。
一切,都是因為雲澈。
她又因為雲澈,而選擇離開……
原來那短短幾個月,整個東神域,整個神界,都處在煉獄深淵的邊緣。
是雲澈,將他們,將整個神界,將世間萬靈從煉獄邊緣拯救……否則,若魔帝彌恨,若魔神歸來,以他們對神族後裔的怨恨,現在的東神域或許早已不存在,他們就算不死,也將永恒活在恐懼和奴役的地獄之中。
投影之中,他們看到了東神域、西神域、南神域的諸多神帝,看到了一個個聲威震世的王界強者和上位界王……但這些人,竟無一人將真相告知予世。
魔帝離去前,還可以是因為魔帝之令,可以理解是為了不引起諸界恐慌。
但魔帝離去,劫難完全摒除之後呢……
為什麼他們知道的“真相”,是這些在魔帝麵前瑟瑟發抖跪地哀求,死死抓著雲澈這根救命稻草的神帝神主們合力封堵了緋紅裂痕!?
還將邪嬰趁機打出了混沌之外?
可笑的是……在第一幅投影中,眾神主合力攻擊緋紅裂痕的過程與結果展現的清清楚楚。他們強大的神主之力加如此誇張的聯合,在緋紅裂痕麵前就如蚍蜉撼樹,根本毫無作用!
怎麼可能是他們最終封堵了緋紅裂痕!
卻沒有半個字關於雲澈的救世之名!更沒有誰聽過“救世神子”這四個字。
他們所有人都無比清楚的記得,緋紅裂痕消失的當日,隨之而來的分明是所有王界對雲澈下的追殺令!
尤其是投影中一次次對雲澈下拜,一次次尊稱雲澈為“救世神子”的宙天神帝,更是公開了讓人無法抗拒的懸賞,鼓動全界在東神域、乃至下界範圍圍剿雲澈。
之後的事,更是所有人都知道……為逼出雲澈,無數王界、上位星界的玄舟衝入下界,臨近了雲澈出生的下界星球……隨之那個星球灰飛煙滅,雲澈在吟雪界王的拚死相救下逃離,遁入了北神域。
無論形容心中的是怎樣的一種激蕩,他們感覺自己的心魂和認知被一種冰冷的東西攪動翻覆,他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群無知又愚蠢卑憐的爬蟲,被一群他們仰望的人肆意欺騙、擺布、玩弄……
投影依然沒有結束,第四幅投影很快鋪開。
而這一次,是所有人都未曾見過的畫麵。
畫麵中,是劫天魔帝傲然而立的身影,周圍一片昏暗。隱約可見不斷浮蕩的黑暗霧氣。
無論是東神域的玄者,還是北神域的魔人,都一眼可見,這明顯是北神域的黑暗空間。
劫天魔帝的目光看著黑暗的遠方,臉上寫滿了蒼涼,她緩緩說道:“當年,我誠心與那神族的末厄相見,卻遭到了他的暗算,明明是那般卑劣的手段,當世的記載,對他竟隻有讚頌……嗬,太可笑了。”
“若非因為雲澈……若非不想讓逆玄的邪神之名因我而受汙,我真的很想……將末厄、夕柯……將所有神族力量和意誌的繼承者全部從世上永遠抹去!”
她緩緩抬手,指向無儘的黑暗:“看看這些黑暗的後裔,他們像牲畜一樣被永世封鎖於黑暗的牢籠中,隻要敢踏出一步,便會遭所有神族意誌繼承者的追殺。”
“若殘暴為罪,殺戮為罪,壓迫為罪……那麼罪的,究竟是誰?而這些施罪、施惡、施暴之人,卻還秉承著所謂的正道和天道之名!”
“那些被愚昧的愚蠢生靈,他們似乎從未真正想過魔究竟惡在哪裡。魔給予他們的惡,有沒有他們對魔人之惡的千分之一……萬分之一!”
“若‘魔’意味著惡,那麼誰……才是真正的‘魔’!”
她在自語,在質問,落在東域玄者耳中,字字震心,字字穿魂。
魔惡在何處?究竟為他們造成過怎樣的災難?
這個“質問”之下,他們忽然懵住……
這些時日,東神域正在遭遇無比可怕的魔劫。
但神界曆史,這種魔劫,從未有過,亦未有過任何的記載。
但,他們從一出生,被灌輸的認知便是魔為不容於世的異端,是極端負麵、罪惡、殘暴的黑暗生靈,誅殺魔人便是誅殺罪惡,見魔必殺是玄者必行的職責。
這是最最基本,就如人有男女、水火不容一樣的認知。
沒有人會去質疑……因為質疑,是一種可笑的無知,甚至是一種罪。
魔人究竟惡在哪裡?留下過怎樣不可饒恕的罪惡?造成過多麼罄竹難書的災難……他們竟根本想不起來。
因為那是王界、是無數上位星界普世的認知與信念,不需要理由。
而反觀北神域,整整百萬年,一代又一代,在三方神域的極力壓迫和剿殺下,隻能永世縮於囚籠。
而隨著黑暗陰氣的減少,“囚籠”的逐漸收縮,為了爭奪越來越少的界域和資源,他們不得不上演著無儘的爭奪與自相殘殺。每一年,都會有無數的魔人因之葬生。
麵對這樣的北域,世皆冷眼嘲諷、幸災樂禍,認為他們當該如此,認為這是各域王界,是他們所有人努力的功勳。
細想之下,這百萬年間,因這種壓迫而葬身的魔人,是一個根本無法想象的龐大數字。
如果殺人是惡,壓迫是惡,那麼,三方神域施於北神域的惡,將是萬代難贖。
“而我,身為魔族之帝,卻要為了一群如此對待後世之魔的卑賤世人,而選擇犧牲自己和最後的族人,嗬……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她冰冷而笑,格外的悲涼與諷刺。
聯想著他們先前所被告知的“真相”,和他們今日所看到的真相……是的,太可笑了。
劫天魔帝緩緩轉眸,她的目光與所有的視線正麵相對,仿佛要刺穿每一個人的瞳孔和心靈。
這個視線,證明她知道自己的一切正在被玄影石刻印,但她沒有阻止。
“三日後,便是我離開之期。我剛剛去太初神境見過邪嬰,告知她三日後隱於雲澈之側。”
“如今,那些人都稱雲澈為救世神子,並向我發誓會永世銘記雲澈的救世之恩。哼,但我太了解人性的肮臟,尤其對這些上位者而言,他們又豈會願意有人擁有比自己更高的威名,以及必然超越自己的未來。”
“我擔心,在我離開後,他們會忽然翻臉,非但向世人隱他的救世之功,反而會迫害於他……什麼恩情,什麼正道,什麼善念!對他們而言,地位、利益、威名才是一切!為此,多麼卑劣肮臟的事,他們都有可能做得出來。”
“希望,這一切都是悲觀妄念。”
“希望,邪嬰的存在,會讓他們不敢暴露出最肮臟的那一麵。這也是我離開時,至少可以心安的原因。”
“但是……”劫天魔帝視線變得異樣,聲音也緩了下來:“若一切當真走向了最壞的結果,甚至……比我所想的還要悲觀惡劣的結果,你也一定會守護和拯救他的,對嗎?”
沒有聲音回應她,投影亦在這時完全的關閉。
東神域陷入了一片可怕的無聲。
所有人,都像是從一場大夢中忽然醒來……醒來之後,整個世界都仿佛發生了異變,全身,都不斷湧出的冷汗。
緋紅之劫,是因雲澈而消失,亦是他,將整個神界,從原本無解……連一絲絲抵抗之力都沒有的滅亡劫難中拯救。
而根本不是那些神帝神主!
劫天魔帝,他們認知中象征著純粹罪惡,天地不可容的魔……的帝王,為了當世凡靈,甘願與族人永離混沌。
世間,沒有傳播任何雲澈的救世功名,他被那些知道真相的人追殺,被毀掉自己的出身星球,被絕望逼入北神域……最後,他們將所有的功名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而他們這些東神域的玄者,就像一群被圈養的小醜,依然用最熾熱的目光仰望著他們,為他們歡呼讚頌,響應他們的號令誅殺、唾棄拯救神界萬靈的雲澈……
諷刺?
憤怒?
悲哀?
迷茫?
不……
當心靈遭受的衝擊太過劇烈,當認知被徹徹底底的顛覆,他們的意識唯有空白……空白之中,是信念的崩潰與傾塌。
當年封神之戰的雲澈,投影中獨麵劫天魔帝的雲澈,他是多麼的耀眼,他目中的神光當真如星辰一般。
而歸來後的雲澈,他是多麼的可怕……沒有任何憐憫的血屠宙天,沒有任何餘地的降厄東域萬界。
他們在這一刻忽然無比悲哀的懂了。
他完成了世上最偉大的聖舉,毫不誇張的說,當世所有人,尤其是繼承神族力量的神界中人,每一個,都欠他一條命。
卻馬上遭受了世上最卑劣、最殘忍的“回報”。
而他們,都是為他所救,卻又都成了將他逼入深淵的幫凶。
東域玄者的麵孔、目光都呈現著深深的呆滯,他們更願意相信這是一場荒謬到不能再荒謬的夢……他們的信念在崩潰,認知在崩塌,那些所崇敬、信仰之人的形象更是天翻地覆。
而北神域的黑暗玄者,他們身上的殺氣、戾氣在消散,情緒同樣處在崩潰之中,上一刻還是無儘凶煞的麵孔,在此刻已是淚如泉湧,無法休止。
魔帝犧牲自己成全了蒼生。
魔主以一己之力拯救了世人。
如今神界的安靜,都是因為魔!
而劫天魔帝的那些話語,更是讓他們心中囤積了無數年、無數代的悲戚痛痛快快的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