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驚訝。”
攜著神聖氣息的聲音輕撫著雲澈陡然躁動的情緒:“在她即將消散之時,我便知道我可以救她。那是一種刻印於魂源的本能認知,與記憶無關。或許是因為……我是生命創世神。”
這一刻,雲澈如此強烈的相信她是生命創世神。
“那禾菱……她現在在哪裡?”雲澈緩緩直起身:“我和她生命相連,為何我卻完全感覺不到她?”
黎娑輕輕道:“命源魂源既散,她與你的生命連結,以及她與天毒珠的靈魂連結也自然斷裂。”
這番話,讓雲澈心中驟涼,低喃道:“命源魂源既散……真的還能……活著嗎?”
“你之認知,常世之認知,當然不能。”黎娑道:“但我是生命創世神,而禾菱,又剛好與我命源相近,我挽下了她最後的存在,存護於鴻蒙生死印之中。時機足夠之時,便可讓她恢複完整……無論是生命,還是靈魂。”
她用最平淡柔婉的聲音,說著世間最不可思議的言語。
“時機?什麼時機?”雲澈急聲追問。
對啊,她可是生命創世神!自己做不到的事,自己認知之外的事……她卻一定可以做到!
“我的創世神力恢複到足夠之時。而決定這個時機的人是你,而非我。”
黎娑給他的,是一個意料之外,但又不讓他驚訝的回答。
雲澈沒有馬上追問,而是靜下心來,短暫思慮後,忽然道:“也就是說,你的創世神力,必須依附我來恢複?”
“不僅如此。”黎娑輕語:“我的存在,亦需要依賴你身上的始祖神息。”
不知是生命創世神的神心本就至純至聖,無垢無暇,還是她蘇醒之後宛若新生,碎片之外的認知和閱曆極度淺薄……就這麼將自己的處境,或者說自己的底牌完完全全的呈現在了雲澈眼前。
一個本是立於至高之地俯瞰諸世萬靈的創世神,如今親口承認……必須依賴他而存在!?
“……”刹那訝然,雲澈的眼眉不自覺的眯了一下。
無儘的荒謬和不可思議……但偏偏,雲澈是這世間唯一一個能將之合理化的人。
因為雲澈的身上,真正有著層麵高於創世神的存在……虛無聖軀!
黎娑所說的“始祖神息”,無疑便是虛無聖軀所自然釋放的生命氣息。
而層麵的差距之下,“始祖神息”本該是創世神也無法感知的存在,就如當年歸世的劫淵,就從未在雲澈身上察覺到任何有關始祖神的痕跡,還因他的光暗共存而極度震驚……反而是夏傾月的生命氣息與記憶,讓她驚然察覺到了始祖意誌的存在。
而黎娑最初也以為是禾菱的生命氣息喚醒了自己。直到目睹雲澈與始祖意誌的對話,她才明白了雲澈身上“始祖神息”的存在。
雲澈身上所被賦予的,是始祖意誌獻祭六百世輪回所恢複的始祖神力。與真正的始祖神相比,宛若浩瀚星空之下的一粒沙塵。
但已足夠逆天忤道。
這就是層麵的可怕。
“原來如此。”雲澈緩緩點頭:“我明白了。隻要我足夠強大,我的生命氣息足夠強盛,便可讓你的生命、神魂和創世神力也隨之恢複,待恢複到足夠時,便可讓禾菱複蘇?”
若是他人,雲澈定會懷疑這是以禾菱的複蘇為籌碼,逼迫他儘快變得強大,來完成自己的恢複和自由。
但她是生命創世神,有著聖魂聖心,最虛弱的狀態下都不願有損禾菱的生命氣息,又豈會有這種以人相脅的心思。
“沒有錯。”黎娑聲音響起,無喜無悲,如夢如煙:“我無法判知你的進境是否決定著我所能恢複的上限。但,你所在的層麵越高,我的恢複也必然越快,也會更加接近你的禾菱複蘇之時。”
很是努力的壓下魂間的激動與狂喜,雲澈一番猶豫,還是按捺不住問道:“那我現在……可以看看她嗎?”
“可以,但不建議。”黎娑回答道:“此世有著無處不在的淵塵,開啟鴻蒙生死印,若是淵塵侵入,或許會造成無法預知的後果。且她如今必須沉睡,你縱然看到她,也無法與之交流。強行喚醒……後果難料。”
雲澈立刻斷了心思,連忙道:“我明白了,是我太過於心焦了。”
她還在……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十年……百年……千年萬年……還能再次見到完整無恙的她,等待多久都沒關係。
深淵步步險惡,步步罪孽,你安心的睡著也好,不需要再總是為我擔心,不用和我一起承擔罪孽。
想起先前與紅兒對話,紅兒說“白色大姐姐”在為他療愈之後,會陷入很久的沉睡……顯然,她如今的狀態,施展的生命神跡雖然驚世,但會重損自己。
外傷已愈,內傷雖重……但按照以往的經曆,融合邪神種子時,他所有的傷勢都會隨之恢複。
仿佛每一次邪神種子的回歸,都是他的一次煥然新生。
“黎娑……”雲澈猶豫了一下,試探著道:“還是應該喊你……創世神大人?”
黎娑的回應依然淡雅如幽泉:“我曾經的記憶和認知全部破碎遊離,早已不知創世神該是怎樣的神姿。稱呼如何,皆隨你意。”
“這樣啊。”雲澈想了想:“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以前的記憶和認知在逐漸恢複,但因為‘破碎遊離’而變得不像自己的。而真正屬於你‘自己’的認知,隻有你蘇醒後的這幾年?”
“是。”雲澈的確準確詮釋了黎娑的感受。
“如此的話,我拿到鴻蒙生死印到現在,滿打滿算也才不到五年。依照這個角度而言,你是黎娑,但又不完全是曾經的黎娑,而是新生的黎娑……”
他目光定格在黎娑被白芒所覆的麵容上,嘗試感知她情緒和氣息的變化:“那我是不是應該喊你……小黎娑?”
“亦可。”
“……”黎娑的回應讓雲澈霎時愣住。
不愧是創世神!更不愧是兩大創世神都搞不定的女人!麵對如此明顯刻意的冒犯之言,居然幽淡至此!
“其實……”雲澈反倒有些不會了:“我開玩笑的。”
黎娑:“?”
雲澈隻好岔開話題:“你如今的存在還很微弱,不到萬不得已,儘量不要動用力量。我的內傷,暫時不需要理會。”
神燼的反噬何其可怕,他如今看上去並無外傷,但實則經脈半斷,五臟崩裂,全身都是不斷失控的玄氣亂流。
黎娑輕語:“你既已恢複意識,自然無需我的力量。眼下,你應該尋一處安靜之地,融合你剛剛取得的邪神種子。”
“對。”雲澈目視遠方……環繞麟淵界的沙暴近在眼際,他無法完全排除西門博雲發現異狀,追出麟淵界的可能。
他的目標很快確定:“我們去霧海。”
在麟淵界他已然確認,淵塵會極大的限製靈覺。
而霧海的淵塵遠遠比外界濃重,對靈覺的限製自然更大,而他的靈覺已逐漸不再被淵塵所影響……那麼身處霧海時,至少在感知方麵,他有著巨大的優勢。
同時他也想知道,自己對淵塵的乾涉,究竟可以達到一個怎樣的地步。
黎娑沒有再與他言語,白芒淡化,如被輕風拂散的仙雲一般消失在了雲澈的眼前。
“啊!白色大姐姐,你還沒有回答我……不可以跑!”
紅兒也頓時化作一道紅芒回到天毒珠中,直追黎娑的氣息而去。
她向來無憂無慮,任何事情都不會放在心上,但不知為什麼,潛意識裡中,她總覺得“碗壺”這個名字對她很重要。
雲希、禾菱、神曦的消息、現世的黎娑……短短一天,卻是攪的雲澈魂海天翻地覆。
他低空飛起,直向那片將天地吞噬的灰暗世界而去。
雲希……我的女兒,你說的沒錯,以我現在的力量,就算強行靠近到你和神曦的身邊,也根本無法保護你們……所能帶去的,或許真的隻有災禍。
等我一段時間……
你的父親……他有著始祖神的偏愛,有著邪神和劫天魔帝的傳承,更有人舍卻自己為他改命……如今,又有一個創世神不得不成為他的助力……
他更有著不惜一切的決心……
所以,就算是深淵,給他足夠的時間,他也一定會成長到足以不懼一切……無論你以前承受過什麼,在你們再次相見之時,往後的一切,他都會替你擔負。
霧海越來越近,雲澈的目光不自覺的瞥向了雲希所去的方向一眼。
龍族……
我的女兒,我的神曦若得你們庇護,未來,我必對你們網開一麵。所施之恩,百倍奉還!
但……
若待我的女兒,我的神曦有虧……
必要你們全族……在這深淵永恒絕跡!
觸碰到霧海邊緣的那一刹那,他的身影如忽然被一張灰暗大口完全吞噬,徹底消失於茫茫滾滾的灰霧之中。
…………
祖龍山脈,最高的山嶽之下。
整片祖龍山脈的龍威都仿佛聚集於此,縱無結界存在,那股無形的浩瀚威壓便會讓萬靈驚懼,不敢臨近。
因為此處是祖龍神殿所在。
此時,靜寂無比的祖龍神殿中,傳來一個緩慢臨近的腳步聲。
“赤心,你來了。”
蒼老的聲音,蘊著足以將天地都封結的龐大威淩,又似乎攜著一種隱隱的疲憊。
中年男子在殿前拜下:“赤心敬拜龍主。”
“起身,說吧。”龍主的聲音從殿中傳來。
龍赤心站起身來,上身依舊半躬:“龍希此去,是一個名為‘麟淵界’的偏遠地域。她借助當地一個名為‘拜麟盟’的勢力,進入了麟神境。但進入初日,麟神境便忽然崩陷,好在她及時脫出。身上所受之傷,應當是為秘境崩塌時的空間亂流所致。”
“麟淵界……麟神境。”蒼老的聲音一聲低念,隨之問道:“你方才訪她,她如何回應?”
龍赤心道:“她說,她已拿到了土之靈寶,名為麟骨靈蘭。”
“……”龍主久久沉默。
見龍主久久不言,龍赤心忍不住問道:“龍主,你對此事……為何如此在意?”
殿中響起一聲長長的歎息。
“麟淵界雖是偏遠之地,卻是此世土元素最活躍之地。所謂的土之靈寶隻可能出現於那裡。於是我根據麟淵界的記載,給予了‘麟骨靈蘭’之名。”
“而這‘麟骨靈蘭’,在麟淵界曆史上隻是曇花一現。我本以為它再無出現的可能,沒想到……”
“難道,真的是天意嗎?”
龍赤心愕然抬目:“龍主,你這些話的意思……難道,你先前所言的‘五靈至寶’……”
“沒錯。五靈至寶,隻是我的虛構之言。”龍主終於說出了這個一直掩藏心底的事實。
“什……”龍赤心麵露驚容。
龍主緩緩道:“淵塵不但在吞噬我們龍族的生命,也在吞噬著天賦。每一代的衰落都是清晰可見,到了忘初……唉。”
一聲歎息,彰顯著他曾對龍忘初何等失望。
“而龍希的出現,就如天賜的神跡和希望。這些年,我不止一次的想過,若是將她擇為繼承者……”
“萬萬不可!”龍主話音未儘,龍赤心已是驚喊出聲:“龍希她天賦再高,但畢竟是外龍,而非龍主的傳人。而且她是半人半龍,甚至沒有化身龍軀的能力……我龍族,未來豈能以一個半人半龍為尊。”
“你說的這些,我自然明白。”龍主道:“所以,以她的精血滋養忘初,是最好的選擇。而忘初這些年的進境,以及龍氣的變化,眾所皆見,當真如奇跡一般。”
“但是,她的性情如何,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她的冷漠冷淡,仿佛是刻在骨子裡。無論男女長幼,她不與任何人靠近,不與任何人多說一字……就連與我的交易,也著重提及為公平交易,互無相欠。”
龍希的性子,龍赤心自然知曉……所有人在龍希那裡聽到的最多的話,就是一個“滾”字。
她不想和任何龍族之人有所交情,極度冷淡的背後……仿佛受到什麼極深的創傷。
“她以精血換取庇護。但她縱然一直精血有虧,卻依舊成長的太快太快,對他人而言終生難及的神滅境,她一邊折損著精血,一邊觸手可及……”
“而她足夠強大之時,便不會再需要庇護,自然也會斷了給予忘初的精血。既毫無感情牽絆,又是公平無欠,那時,我沒有理由留下她……若是強留,以她的性子,必會選擇玉石俱焚。”
“於是,在我知道她唯一的執念後,我編造了‘五靈至寶’的存在。告訴她,隻要取得五靈至寶,輔以我的龍力,便可喚醒‘那把劍’中的靈魂。”
“而我到時為她獻祭龍力的條件,便是她找全五靈至寶前,必須一直留在龍族,且不可中斷對忘初的‘供奉’。”
龍主的聲音逐漸無力……毫無疑問,這是他畢生所做過的最卑劣之事。
但為了龍族未來,他不得不做。
“為了讓她相信,那‘五靈至寶’都是曾出現於記載的神物,而非虛構。但我所擇選的‘五靈至寶’卻也都隻曾曇花一現,想得任其一都難如登天。但……這才區區數十載,她竟已尋得其四。”
所以他要悲歎一聲“天意”。
深淵的任何古籍都沒有關於“五靈至寶”的記載。但龍主的壽命已近百萬載,他的認知便足以超越無數記載。
而且身為至尊龍主,地位僅次於淨土和六國七神的存在,豈會對一個幼輩說出如此卑劣之謊言……
所以不僅龍希信,所有知曉此事的龍也都堅信不疑。
龍赤心深深垂首,嘴唇一陣哆嗦。
他不敢相信……甚至有些無法接受至尊龍主竟會……
但想到龍忘初原本的天賦與進境,想到祖龍一脈的未來……他也隻能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龍主,你今日告訴我這些,莫非是……”
“沒錯。”龍主的聲音緩慢而肅重:“至少在忘初成就神滅境之前,最後一件靈寶,絕對……不可再讓她尋到。”
事到如今,沒有第二個選擇。
龍赤心重重頷首:“我明白了,請龍主放心。”
短暫猶豫,他還是問道:“龍主,赤心有一問,純為好奇。”
“龍希一直執著的那把劍……真的沒有辦法將其中的劍魂喚醒嗎?”
長久的沉默,龍主還是回應了他:“我曾不止一次的將意識探入那個結界,但每次得到的結果都完全一樣。”
“那是一把氣息古老,但再平凡不過的……死劍。”
“沒有劍魂。那樣的凡劍,也根本不可能衍生劍魂。”
龍赤心:“可……”
“她的執著,或許是不願相信,也或者……那劍中真的存在著某個沉睡的靈魂,但隻有她能感知到。”
“但無論如何,那是她唯一的執念,甚至我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那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若她這個執念斷了,那麼這世上,便再無可以留她之物。”
龍赤心頷首:“我明白了,感謝龍主賜知,今日之言,絕不會有第三人知。”
“去吧……此事雖然難對人言,但其重要性,你該明白。”
“是!”龍赤心重重而禮,轉過身去……但他又忽然停住腳步,道:“龍主,以龍希的精明和她從不信任任何人的性子,她會不會從一開始就懷疑‘五靈至寶’是個謊言?”
龍主的聲音響起:“溺水之人,縱有九分懷疑,也不得不抓緊那根唯一的稻草。”
“我利用了她的執念,但……絕不可觸發那個最壞的結果。”
“……龍主放心。”龍赤心再次一禮,緩步離開。
祖龍大殿前再度恢複那讓人屏息的靜寂。
許久之後,一縷沉鬱的風帶起龍主的歎息之音:
“龍希……若你是我的後人,我萬死亦無憾,唉。”
他也的確曾不止一次提過希望龍希拜他為父……每次都被斷然拒絕,沒有哪怕一個刹那的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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