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夫人的話,一下子讓顧大當家和唐知府臉色都變了。
他們心中浮現出不妙的預感。
柳木棺材……
月娘還把大門都鎖了起來!
她是要他們一起死!
月夫人淡淡地道:“看來,你們都忘了,也對,你們早就不是赤血軍團的人了,但……。”
她頓了點,看著他們彎起唇角:“我還是赤血的一份子。”
這句話,仿佛刺激到了顧大當家,他咆哮如雷——
“蕭家人早就死得連骨頭都爛地裡了,這世上還哪有什麼赤血啊,早就分崩離析,不存在了!不存在了!”
“不是赤血和蕭家迂腐愚蠢,我們那些至親骨血怎麼會死,你爹宣平侯給蕭家通風報信,才讓宣平侯府上下被狗皇帝記恨,構陷罪名,抄展流放!”
“你他娘的是不是瘋了……”
“瘋了的是你們,你們早就不配為人了。”月夫人冷漠地道,乾脆地打斷了他的話。
“二十年前,你答應會為赤血和蕭家複仇,我才忍耐了下來,否則二十年前,你就已經聽死在我劍下了。”
唐知府已經動彈不了了,卻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我就說了,月娘怎麼可能為了你殺我?”
“你瞧瞧,顧知意……你真的是蠢……連我都知道她心裡的人從來都不是你!”
當年如果不是姓顧的強行占有了月娘,又連哄帶騙的,月娘怎麼可能跟了他!
顧大當家臉色鐵青,憤怒而痛苦地看著月夫人:“你這賤人……到現在都忘不了蕭觀雲……”
“住口!你不配提他的名字。”月娘冷酷地抬手就用劍挑了桌上的雕花小香爐砸過去!
顧大當家本能地避開,卻踉蹌著撞到了顧二的輪椅。
顧二被他撞得一下子摔在地上,發出了慘叫聲:“啊!”
“文淵!”顧大當家試圖伸手去拉他,顧二卻忽然看著他手上沾到透明狀液體,恐慌地大喊——
“父親!地上,地上的是輕火油,娘要放火!”
顧大當家臉色大變,他這才發現房子四麵流淌下了的透明水狀物竟是易燃的輕火油!
包括那些刺鼻的氣味也來源於輕火油。
“赤血軍團除了守護之語,還信奉——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今日,我會親自送你們去見蕭帥。”
月夫人提著青銅劍,站了起來,淡淡地道。
顧大當家搖晃著起身,強行催動內力,猛地一甩手中的長刀。
強行催動內力,吐血的同時,他手裡的長刀也向月夫人的腰腹狠狠地射了過去。
月夫人身型一偏,手裡的匕首一翻,擊開了他的刀,雖然刀氣也擦傷了她的腰腹,卻並沒有對她造成致命的傷。
顧大當家趁著月夫人顧不上自己,咬牙想要往外衝。
月夫人也沒攔,冷眼看著他衝了幾步,忽然踉蹌著摔在地上,又吐出一口血來!
月夫人淡漠地點燃了火把:“我既是赤血裡最好的刺客之一,即使不能一劍斷你心脈,又怎麼可能讓你們走脫?”
顧大當家狼狽地捂住胸前不斷出血的胸口,他憤怒地咬牙:“虎毒還不食子,你想殺我,可文淵和碧君都是你親生孩兒,你怎麼能下得去手!”
這個賤人,當時兒子要離開,她竟攔住了,她這是打算連他們的骨肉都不放過嗎?
難怪那時候,碧君臨時沒來,她說的話那樣奇怪——什麼留下碧君一人在世上,原來是打的這種惡毒主意!
顧二也慌張地喊起來:“娘……娘……你為什麼要傷害爹,還有我,難道我不是你親生的嗎,你是不是真的瘋了!”
麵前那個女人真的是他娘嗎?
為什麼他好像從來不認識這樣的娘?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出身高貴的母親竟然有這樣厲害的身手!
月夫人冷漠淡然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些不一樣的表情。
她拿著火折子,走到顧二麵前蹲了下來,溫柔地摸了下他的發鬢,像在撫摸幼童。
“傻孩子,雖然你的父親豬狗不如,但你和碧君當然是我親生的孩子。”。
顧文淵立刻身手抓住她的胳膊,哀求地道:“娘,那你一定不會害我的對不對,你也原諒父親好不好,我們是一家人!”
月夫人輕歎了一聲:“我當然不會害你,你們都被你們父親教壞了,你哪裡還有一點人的樣子?跟母親一起走吧,讓你活著才是害了你。”
顧文淵看著母親的眼睛,這樣溫柔、堅定又冰冷,他也是個聰明人,忽然明白了……
為什麼,剛才用膳的時候,母親聽到他說要休了落胎瀕死的妻子和女子無用那些話時,表情會那樣奇怪和可怕。
大概就是那時候,母親就決定要
顧二和顧大當家交換了一個眼神,顧二立刻做出哀求的樣子,如幼年時拉住她的衣袖。
“我知道母親對我失望,以後,我會聽話的,我改,我從現在開始做好人!母親說什麼我就聽什麼,您……您還沒抱孫子了啊!”
月夫人看著他,露出一點無奈又遺憾的表情:“文淵,你又開始撒謊了,小時候,你撒謊總是眼神飄忽不定。”
但凡她能在他身上看到一點人性,也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說著,她手上的火折子忽然輕輕地一甩。
隻聽得——“呼”一聲,火折子如火蝶一般落在牆角,瞬間清火油一下子燃了起來。
整個屋子一下子陷入火中。
藏在密道裡的明蘭若見狀,忍不住就要衝出去,卻被喬炎抱在懷裡,動彈不得。
“乾什麼,放開我,月夫人是好人!”她努力掙紮著,憤怒地低喊。
她不能這麼看著月夫人去死!
月夫人隱忍了那麼多年,不該在這裡和顧大當家他們陪葬!
但喬炎卻伸手捂住了她的唇,將她緊緊地禁錮在懷裡,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如果想讓她做個好人,就不要打擾她,這是她最後的願望。”
明蘭若閉了閉眼,隻覺得自己也身陷煎熬之中。
為什麼,做個好人,要付出那麼大的代價?
熾熱的火舌四處翻卷,顧二瞬間陷入了恐懼,他狠狠地衝著月夫人不甘又怨恨地大喊,想要打她,卻又無能為力——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你不叫顧碧君陪你去死,為什麼你不叫顧大陪你去死……你這個瘋子,你才不是我娘!沒有娘會叫兒子死!”
他為什麼有一個這樣的娘!
月夫人倒是並不生氣,她隻淡淡道:“顧大不是我生的,他不是我的責任,至於碧君……我也很遺憾她不在這裡,但做錯事,事,會有人讓她付出代價的。”
顧大當家狼狽地閃開掉下的油焰,他恨毒了月夫人,怨恨地死死盯著她——
“二十年了,怎麼都捂不熱你的心,你的血怎麼能冷成這樣,殺夫滅子,你嫌我是個畜生,你又和畜生有什麼區彆,虎毒不食子啊!”
月夫人點頭:“沒錯,我確實是個畜生,當年沒有殺了你,反而在陪伴你這麼多年裡,無力阻止你帶著我的孩子們化作人形畜牲。”
她頓了頓,平靜地道:“於是,這日日夜夜的煎熬裡,我也一樣化作了沒有人性的畜生,我們都應該去死。”
她如此坦然,周圍明亮的火焰照得她目光清透而熾烈,叫顧大當家和唐知府一時間竟生出自慚形穢而茫然的複雜情緒。
月夫人淡淡地道:“我可以坦然麵對自己現在是個畜生的事實,你們呢,你們還記得自己當初還是個人時的模樣嗎?”
奄奄一息的唐知府,低低笑出聲來:“月娘……你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沒有區彆,隻是……我們……都變了,回不去了。”
二十多年前的京城雙絕——文見觀音書天下,武見明月照人間。
她還是那個和蕭觀音小姐一起並稱文武雙絕的絕代佳人。
可他們都忘了自己最初的樣子。
他曾經也輕身如燕,如今越來越肥胖扭曲了自己的容貌,又何嘗不是他心底無法麵對曾經的自己與過往那些歲月。
“罷了,罷了……咳咳……這一輩子,也就這樣……吧……我陪你……陪你下地獄,有什麼罪,我自己去向觀雲少將請罪。”
唐知府紅了細眯眼,低咳著笑。
死就死吧……能陪她一起下地獄,也算……值了。
他想了她一輩子,她就不該屬於姓顧的畜生!
說著,他挑釁地看著顧大當家:“顧知意,你呢……你敢嗎,你敢去見當年對你如子,掩護你撤離的蕭帥?”
顧大當家用手背蹭掉唇角的血,他輕蔑地恥笑他:“呸——!老子才不跟你們這群蠢貨一起死!你是死定了,我還有救!”
他踉蹌著,一邊靠到看了窗邊,警惕地盯著月娘。
“爹——!爹——!你救救我!”顧二見狀,急得要爬起來,他背後的傷口又再次裂開了,鮮血淋漓,疼得他直抽抽。
月夫人淡淡地道:“我們,一個都走脫不了。”
隨著她話音一落,手裡的劍柄再次敲上一處牆壁的機關。
“哐當!”所有的窗戶竟都落雨一般落下清火油,火焰瞬間暴漲。
灼得顧大當家踉蹌著摔了回來。
“該死!”顧大當家氣得發抖,隨手抓起自己的大刀,就想砍死月夫人,出這口惡氣。
可月夫人原本就一心求死,他又身負重傷,如今已不是月夫人的對手。
他一咬牙,索性冒火拿刀拚命砍窗,試圖在那窗的附近砍出來一道逃生出口。
“娘——娘——你放我出去!”顧二衣袍沾了火油,他拚命拍打,試圖滅掉那些火,伸手想要去抓月夫人的裙擺。
月夫人卻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後,不再理會身後的一切喧囂。
她再次走到那一幅美人舞劍圖的前麵,看著那一幅畫。
畫裡的女子,一身紅衣如火,手握一把細長、寒光凜凜的青銅劍,在月下對人笑得那樣燦爛。
她依稀記得那年自己最喜歡穿紅衣,月下舞劍,俊美爽朗的少將軍一筆畫終,他抬起清亮狹長的眸,笑出一口白牙——
“阿姐,你一身紅衣如火,直焚我心,阿姐可願嫁我?”
她愣了,從沒有想過自己當弟弟教養的少年,竟會對她有這樣的心思。
她慌亂中拿劍指著他,讓他閉嘴,他卻修眸明亮,滿是少年氣的熾烈——
“我蕭家兒郎從不納妾,我蕭觀雲若能娶阿姐為妻,必一生一世共白頭!”
……
那風雪交加的一日,北蒙大軍重騎兵在前,那少年手握長槍,一身戰甲破碎,長發散落,渾身是血。
他卻騎在馬上回頭含笑——
“我給你和阿唐他們斷後,阿姐,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了,你……往前走,永遠彆回頭!”
入我赤血軍,皆兄弟姊妹。
往前走,永遠彆回頭!——一如赤血守護箴言一般,是所有赤血兒郎們決定悍然赴死前的訣彆詞。
從此後,二十年,她再沒有穿過白色以外的衣衫,守喪二十年。
月夫人伸手輕輕地撫過那畫,緩緩地露出一個同樣燦爛到淒涼的笑容,低聲道——
“阿雲,你走的急,我還沒有回答你,阿姐願嫁你……。”
她姿態溫柔地輕輕撫了下發鬢,仔細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焚心以火二十年,今日,我穿紅嫁衣去見你,可好?”
月夫人站直了身子,忽然抬起眼,看向密室的方向,仿佛看得見裡麵站著的明蘭若和喬炎。
她靜靜地透過牆壁,看著明蘭若,忽然舉劍擱在自己的左肩上——
明蘭若顫抖著握緊了拳,她知道那是赤血專屬此刻團特有的行禮姿勢。
月娘輕而堅定地道:“赤血刺客團副首領邱月娘,潛伏東北疆二十年,任務已經完成,從今日起,歸隊!!”
話音落,她一旋身,雪白的裙擺飛揚,手裡鋒利的長劍也順勢利落地、狠狠地抹自己雪白的喉間——“嗤!”
鮮豔的、熾熱的、猩紅的鮮血飛濺出一整片!
“月娘!”
“不——!”顧大當家和唐知府等人齊齊發出或者淒厲、或者虛弱喑啞的喊聲!
漫天熾烈的火焰前,那一抹雪白的人影迅速被鮮血染紅。
她向火焰裡倒下去的時候,美麗蒼白的麵孔染了星星點點的血,卻浮現出溫柔而惆悵的笑來,眼角落下一滴清淚。
阿雲,我這身血染的紅嫁衣……也與你染血的盔甲算成雙成對了吧?
你啊,還是十七歲的樣子,可不要嫌棄阿姐老了……
……
“月……娘……你連等我一等都不願嗎……”
唐知府絕低低地、淒厲笑了幾聲,捂住胸口的手頹然落下,便再沒了呼吸。
顧大當家茫然地看著被烈火吞噬的月娘,又看了看沒了聲息的唐知府。
他忽然覺得什麼東西被從心底抽走了,頹然踉蹌著倒地,滿頭花白的頭發散落下來。
“我錯了嗎?不……我沒錯……錯的是你這個狠心的女人……二十年了……明明當年是我先認得你……明明是我先中意的你……為什麼……你不肯回頭看我?”
密道裡,明蘭若閉上猩紅的雙眼,淚如雨下,隻抬手按住牆壁,在心裡輕聲道——
赤血刺客團副首領邱月娘,你潛伏東北疆二十年,任務已經完成,從今日起,歸隊吧!
你的靈魂,不再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