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空依然撲簌地下著雪。
小希剛起床,正乖乖巧巧地坐在床邊,接過房裡姑姑給的帕子洗小貓臉,忽然聽見門外傳來婢女聲音:“督主,您怎麼來了?”
小希一愣,跳下床,踩著小鞋子出了門。
那理事姑姑一愣,趕緊追出去:“小祖宗,你這是要去哪裡,外頭下雪呢!”
果然,門外一道高挑修長的身影站著,那人換了一身雪白的袍子,愈發顯得他人像雪做的一樣,蒼白冰冷。
兩個婢女看似恭敬,實則警惕地擋在那人麵前。
小希擺擺手:“姐姐們,讓一下。”
他說著就鑽過兩個婢女之間,走到蒼喬身邊,抬起頭,有些納悶:“大早上的,怎麼忽然過來了?”
蒼喬低頭瞧著還不到自己腰間的小貓崽,忽然單膝半蹲,伸手將小希抱在自己膝蓋上。
“怎麼鞋子也穿好,就跑出來,鞋襪都濕了?”
兩個婢女見狀,不免有些怔然,她們是負責保護小希的高手,自然本能地抵觸不屬於明妃府的人靠近小希。
尤其是東廠的這位主子,本能就讓人覺得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
可是見他忽然低頭俯身,將小小少爺抱在懷裡,如冰山融化一般,一下子從不可親近的冰冷,似乎冰消雪融。
這樣的變化讓她們都愣住了。
小希被他抱著,還有點彆扭,可又沒法否認他抱著自己姿勢很舒服。
“我這不是聽見你的聲音在外頭麼?”他乾脆地攬住蒼喬的肩膀,小屁股挪了挪,尋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著。
蒼喬瞧著懷裡的小家夥沒有抗拒地坐著,他笑容溫淡地握住小娃娃的小腳丫,脫下他的小鞋襪:“我替你換個鞋襪。”
說著,他淡淡地看了眼那追著小希出來的理事姑姑:“小小少爺的鞋襪,拿一雙乾的過來。”
那理事姑姑連忙轉身回去拿鞋襪出來,直到把鞋襪交給蒼喬,才發現自己竟不由自主地聽從了蒼喬的指令。
蒼喬接過鞋襪,仔細又自然地幫著小希換上乾淨鞋襪,又抱起他:“離開京城之後,要好好聽你娘的話,外麵很危險,你是你娘最大的軟肋。”
小希黑葡萄似的大眼瞅著他:“你也是娘親的軟肋,你也要保護好你自己。”
蒼喬一愣,眸光變得複雜又深沉,定定地看著他:“我不在她身邊,你要保護好你娘,你在,你娘就會活得很好。”
小希坐在他手臂上,嚴肅地點點頭:“我知道的,我會保護好我自己和娘親。”
蒼喬溫淡地笑了:“嗯,是個男子漢了。”
說著,他放下懷裡的小家夥,摸摸他的小腦瓜:“回去吃早膳吧。”
小希看著他要走,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有些奇怪:“娘親還沒起來吧,你不跟她道彆嗎?”
蒼喬頓了頓,看著漫天的落雪,悠悠地道:“不了,人間彆久不成悲。”
人間彆久不成悲?
是什麼意思呢?
小希有些疑惑,看著那高挑清冷的人影撐著傘走進雪中,踽踽獨行……
他忽然覺得好像那人人從此將消失在這撲簌落下的細碎雪中。
小希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忽然很小聲又彆扭地道:“爹,再見。”
他說得很快,聲音又小,侍女們隻疑心她們聽錯了。
冰冷的風,將小人兒的聲音輕輕卷進風裡,也不知那人聽見沒聽見。
……
明蘭若一身男裝打扮,宛如貴公子,肩上攏著狐裘披肩,她看著遠處的蒼青的天色。
“他走了?”
春和點點頭:“督主走了,您不送送麼?”
明蘭若沉默良久,輕聲道:“不了,人間久彆不成悲,我他……不會久彆,見了,也許反而難過。”
春和聞言,暗自輕歎,點點頭:“大小姐,咱們收拾、收拾該出發了。”
一個時辰之後,一輛輛的馬車冒著飛雪,向京城外走去。
明蘭若掀開車簾子,瞧著府邸門上那明妃府的牌匾,心情複雜。
這是他的悼王府,也是她的明妃府。
今日一彆,不知何日才會再看見這一座府邸。
車隊遠遠地出了城。
城牆之上,穿著狼皮披風的高大人影沉默地目送著車隊,一直到整個車隊都消失在遠處。
整座京城,都被點綴得銀裝素裹,卻也多了入骨的冷意。
“殿下,明妃娘娘已經走遠了。”淩波低聲詢問上官宏業。
自家主子爺,在這裡站了很久,從明妃娘娘押送藥物和護送醫者們的車隊沒出城就在這裡了。
上官宏業垂下眸子,忽然輕聲道:“她從來……就不是明妃,她隻是明蘭若——明家大小姐,蕭帥的外孫女。”
淩波一愣,他不懂自家主子爺的意思,隻沉默了下去。
上官宏業抬起丹鳳眸,不過數日,他看起來整個人都消瘦而成熟了許多,臉上的棱角更分明了。
“曾經每一回入城,都有人在這裡等我和送我,隻是城牆上的人太多了,我從未在意,如今我想試試一直在這等人和送人的滋味。”
他忽然輕笑:“如今,我知道了,卻遲了,你說……以後,她知道我要做的事,會恨我麼?”
淩波沒有說話,隻輕聲道:“殿下,天冷,您該走了。”
上官宏業閉上了惆悵黯然的眼,再次睜開的時候,已是森冷銳光四射:“是啊,該走了。”
她已經走了,如今的京城不剩繾綣,隻剩下冬雪肅殺。
他一旋身,狼皮的披風下,是寒光四射的甲胄與刀劍。
淩波旋身,同樣一身甲胄,帶著一群穿盔著甲的衛士跟著上官宏業一起向城樓下走去。
“咱們的人聯絡得怎麼樣了?”他一邊走一邊問。
淩波道:“回殿下,最快後日晚上,就可以一呼百應,控製京城,殺入宮中!”
上官宏業淡淡地點頭:“好。”
隱忍了這些天,既然蒼喬要玩,那這盤棋局就直接開到最大。
他知道蒼喬必有後手,也知道東廠的探子無孔不入。
可即便如此,他也要奮力一搏。
也許,
生而為王,天子血脈,寧可站著生,絕不跪著死!
戰死疆場,他認!成王敗寇,他認!死於權力場上的廝殺,他也認!
這是天子血脈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