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若接過燕窩,神色有些複雜:“周叔父身為托孤之臣,當年頂天立地,寧願與周琛本家斷絕關係,也要拚了一生為外祖父平反,一身傲骨,但……”
“阿若……”上官焰喬懶洋洋地靠在軟枕上,打斷了她的話。
狐毛大氅襯得他眉宇深邃精致又淡冷:“於尋常男子而言,千百年來,頂天立地的大義——上是天地君親師,下是節烈孝義。”
“周如故戰死,周國公雖痛,卻從未曾對你有半點怨言,甚至認為周如故死得其所。”
“你允了小齊子動手斬了二房,他也不擋著,反而上書乞骸骨,從此告老,顧全你身為主君的顏麵,這都是他的大義。”
上官焰喬眯了眯眼:“男子將家事、府事、兒女事視作小節,他治家不嚴,鬨得家宅不寧,傷及發妻與幼孫,甚至盼兒媳再嫁權臣,這叫小節有失。”
縱是禦史彈劾,隻要不是縱容家人貪贓枉法,帝王無非也就是申飭一番。
除非打算以此為把柄要整治朝臣。
明蘭若挑眉:“所以呢?阿喬你想說什麼?”
上官焰喬淡淡地道:“女子們總是過於感性,覺得一個男子能遵大義,便必能守住自己的小節,小節有失,此人遵循的大義也是虛偽無恥的。”
春秋時,趙氏孤兒一案。
門客程嬰將自己親兒子換了主君唯一的兒子,保住趙家唯一的血脈,妻子泣血而亡。
有大義而失小節,妻與子皆為他而亡,史書一樣稱頌其大義英勇。
明蘭若端著燕窩,慢條斯理地喝完了:“咱們說人話吧,阿喬想說的是,男人管不住下半身,惹出來種種禍事叫做小節有失,這不影響他還曾是頂天立地的英雄。”
所謂的大義與小節,大部分還不是男人定義的麼?
上官焰喬輕哂:“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周國公常年奔波在外,顧忌自己其他的血脈,又希望能保小旭一條光明大道,這是他武將的腦子裡能想到最好的解決的辦法,你是主君,理解不了麼。”
明蘭若放下碗,清豔的眼睛看著他:“是,我以主君的身份可以理解,所以,我答應保周家三代富貴,但論小節——春和是我姐妹,我隻希望她能過她想過的生活,不被人裹挾。”
上官焰喬輕哂,伸手輕覆上她的手背,似乎察覺她在生氣。
“這世上有景明那樣不為世俗所累,寧折不彎的女子,大部分人還是無法拋卻世俗評價與家累的。”
明蘭若沒說話,看了上官焰喬一會:“阿喬,世俗定義的大義和小節……在你心裡哪個重要?”
他也是男人。
上官焰喬眯起狹長幽暗的鳳眸看著他,忽然似覺得有趣一般,低喑地笑了起來——
“嗤,你覺得一個被托孤,卻順勢霸占了自己外甥女的男人,有小節麼?”
明蘭若:“……”
這人還真是……不拘小節。
男人慵懶地托著腮,斜在軟塌上:“順便,你覺得我是正常男人麼?”
明蘭若打量了他一會,淡淡頷首:"嗯,不正常。”
所以,不能用世俗的體係去評價他這超脫五行的人物。
光這張臉和身體,兒子都那麼大了,他這些年都沒變化,說他是妖物都不為過。
“妖物?”男人危險地彎起薄唇,略傾身在她耳邊幽幽地道:“妖物可是要吸精氣過活的,女帝陛下這些年都被我吸乾了不成?”
明蘭若麵不改色地低頭喝茶漱口:“聖君陛下注意下影響,春和才走。”
春和方才在門外,沒有進來。
上官焰喬挑眉:“你希望春和能像景明一樣從心而行,希望我和你一樣支持她,但我剛才說這些,怕是要叫她失望了。”
明蘭若輕歎:“阿喬,我知道,你說的都是現實,不過是希望春和想明白了,再做抉擇。”
這世上,能有幾個景明?
大部分人,不過是和光同塵,甚至不知誰是光,誰是塵。
上官焰喬懶洋洋地捏著她的手把玩:“和光同塵未必不好,緣分這種東西,有些人花兩世都才能修得正果,小齊子有他的命,春和也有她的運。”
明蘭若白皙的手掌微僵,她抬起眼看向上官焰喬。
有時候,她覺得他好像知道什麼。
可是……
她又不希望他知道她前生做過的那些事。
越是用了心和用了情,越是希望他眼裡的自己是完美的。
“看什麼,想被吸精氣了?”男人挑眉。
明蘭若:“……”
算了,她可能想多了。
……
春和有些神思恍惚地走在長廊上,華青擔憂地跟著。
春和卻還是倦怠地朝著她擺擺手:“華青,你先回去。”
她剛才原是想去大小姐那裡稟些事兒,卻聽了聖君一席話,心中有些亂,卻又似有了些頭緒。
華青看著春和,輕歎了一聲:“春和姑姑,不管你做什麼決定,你知道女帝都會支持你,不管你是不想嫁人,又或者薑侍郎其實人不錯……”
“華青,我想一個人靜靜。”春和再次開口。
華青不再多說,春和姑姑看似溫婉,不如景明掌門那樣乾脆倔強。
可也是內心很有決斷一個人。
她點點頭,退了下去。
春和有些無力地靠在長廊上。
有些迷離地看著細碎的飛雪,落在天地間,也落在自己眉宇間。
冰冰涼涼……
這些天,她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好像走到一個進退維穀的境地。
甚至,有些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她要是景明那樣的人該多好。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誰說都勉強不了景明,無所顧忌,無所畏懼。
明明都是義父養出來的女兒,她和景明為何相差那麼大。
冰冷的風吹過,她也不知坐了多久。
腰間這一對兒小金螞蚱不知什麼時候被吹到了地上。
“叮當。”黃金輕觸地麵的聲音,讓她如夢初醒,剛要低頭撿起來。
下一刻,一隻修長的手替她撿了起來,放在她掌心:“拿好,彆掉了,這是周大哥的。”
同時,頭上多了一把紅色油紙傘,替她遮去風雪。
春和一愣,抬眼看去,映入眼簾是一張極其清冷秀氣的麵容。
“小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