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橫梁上有個很大的蛀洞,十幾隻白蟻頭尾相接進進出出,好像要行苟且之事。賀靈川盯著它們看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又入夢了。
現在他的夢裡隻有一個去處:
盤龍城。
他想起床,但是胳膊和腿發僵,有點不聽使喚,就好像閒置五六年的老爺車要重新開動。
賀靈川剛坐起,見到屋裡的板凳倒得很不自然。
等他在自己的小房子裡走一圈,發現柴禾都被搬空,雨水缸裡的兩條肥魚也不見了。他趕緊走回臥房,搬開角落兩塊磚頭看了一眼。
還好,藏在這裡的藥品和銀子還在。
簡單來說,他家遭賊了。進來摸魚的賊說不定還要呸一口,嫌他家一窮二白沒啥可偷的。
不過他的佩刀還大喇喇靠在床邊,蟊賊沒敢動它。
這一看就是軍刀款式,上麵有字有編號。按盤龍城律,偷盜軍資者剁手,小賊偷走這把刀也沒法變賣。
賀靈川正撓頭,院門吱呀一聲開了,胡旻走了進來。
他見賀靈川站在屋口,先是一怔,隨後大喜:“你醒了?”
看他神態,就知這問話不簡單。賀靈川眨了眨眼:“醒了,我怎麼了?”
“你昏迷三天了!軍醫給你療傷,說你身上的蛛毒太重,得三五天才能排儘。你到底被那些地穴蛛啃了多少口?”
他還中了毒?
看他一臉迷糊,胡旻搓了搓手:“你記得最後一件事是什麼?”
“掉進朱二娘的老巢。”賀靈川含含糊糊,“我以為自己死定了,怎麼還活著?”
“大家都以為你壯烈了,軍功司的撫恤發下來還找不到人領。結果你好像是掉進蛛穴的地下河,給衝到了白楊棧,直到三天前才被一個牧馬人發現。他見你穿著大風軍裝,手裡死抓著一把刀,就趕來報告,蕭頭兒猜到是你,親自去把你接了回來。”
“鬼針石林距離白楊棧有二三十裡呢,要不是你浮上淺灘,誰也不曉得它竟然跟鬼針石林的地下河相連通!”胡旻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
賀靈川能說什麼呢,隻能仰天長歎:“命不該絕,老天也要幫忙啊。”
他心底明白,這不過是盤龍夢境的障眼法。上次他在河穀攔截戰尾聲突然下線,夢境也幫他安排了一個落水的結局。
“有沒有一點創意,能不能換個借口?”他像五行缺水的模樣?
胡旻奇道:“你說什麼?”
“沒啥!”賀靈川打了個哈哈,“對了,那場大戰最後怎麼收場?”
“那都是八天前的事了,哎,你的功勞很大啊。我聽說地穴蛛的老巢被你燒掉,朱二娘嚇得架也不打了,急急忙忙往回趕,南軻將軍的隊伍才能順利逃出鬼針石林,跟城裡派出的援軍一起打退了花木措。”
賀靈川很清楚當時花開兩朵:“另一邊戰場呢?”
“趁著威城主力被南軻將軍引走,紅將軍帶我們偷取威城。這過程說起來還有許多波折,但最後威城還是被我們收入囊中。”胡旻也參與了威城之戰,遂將自己的見聞都說了出來。
紅將軍這一側的戰鬥,曲折不下於鬼針石林嘛,賀靈川聽得入神,下意識問道:“拔陵國為什麼突然向盤龍荒原增派大軍?”
要知道在此前的十五年間,拔陵、仙由兩國就是盤龍城的老對手,戰爭進程有鬆有緊,有快有慢,甚至兩邊經常是偃旗息鼓、互不侵犯,還做一做買賣。
盤龍城這根眼中釘,兩國已經看習慣了,拔了十幾年還拔不掉,乾脆就扔著不管,連邊境上時常爆發的摩擦也是冷處理。
但賀靈川這時候已經明白,出現這種情況多半是拔陵國或者仙由國自己內部出了問題,裡外難以兼顧,才會放鬆對盤龍荒原的侵占。
現在拔陵國為什麼突然又抖擻起來,一下子派出四萬大軍?
胡旻聳了聳肩:“那我就不清楚了。”他是兵,隻管打仗,上層的資訊要過很長時間才能傳下來。
“不過花木措收攏了邵鷹揚的殘部後不死心,轉頭來打威城。紅將軍帶我們堅守不出,花木措也沒什麼好辦法,畢竟那城池被他親手加固過,有多難打他自己最清楚。”胡旻說到這裡哈哈大笑,“然後荒原就下了三天三夜的鵝毛大雪,還有冰雹!”
“拔陵人被凍慘了,沒吃沒穿,在這附近又沒地方落腳,跟荒原上的野狗一樣,好不可憐!對了,有一支拔陵人隊伍好像提前溜了,大概高層內訌。這時候紅將軍才派人夜攻拔陵軍營,打了個勝仗。花木措也不裝了,丟盔卸甲打道回府。”胡旻嘴都合不攏,“他們到現在都沒撤完,你都沒見過那種沒精打采的慫包樣!”
賀靈川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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