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契之約已至,林斐然當日橫豎睡不著,天還未亮便到屋頂打坐行靈,靜待日出。
結契,便意味著即將開始除咒,苦覓多年的解法就在眼前,此番柳暗花明,她實在無法按捺下澎湃的心潮,忍不住胡思亂想。
越等越靜不下心,林斐然索性繞著行止宮跑了起來,她體能很好,落地無聲,不至於擾人清夢,直到初陽將升時,心緒才算平靜下來。
她迎著日光走向連橋行宮,甫一靠近,門便開了,一個參童子探出腦袋,對她脆聲道:“使臣大人,尊主說你以後清晨再亂跑,他就斷了你的腿。”
林斐然腳步一頓,緩聲道:“是我吵到你們了嗎?”
參童子搖頭:“我等並未聽到,但尊主向來是白日酣眠,夜裡清醒,清晨正是他將睡未睡之際,是以有所察覺,以後多注意就好。
隨我進去罷,尊主在等你了。”
連橋行宮內行宮眾多,俱是日照最為充足的地方,這些居所內部聯通,以棧橋溪水相隔,少有人能摸準如霰今日宿在何處,隻得讓參童子帶路。
林斐然跟著小童的步伐,左拐右繞,終於停在一處庭院樓閣前。
春光明媚,燦陽映上亮汪汪的琉璃碧瓦,草葉上露珠晶瑩,梧桐與銀杏生長其中,正值暑天,銀杏葉卻已熟透,仿若處處碎金,滿地霜黃。
兩人踏入回廊,走上樓閣,繞過紅木廊柱,停在屋前,林斐然看去,頓覺屋中更是豪奢。
陷至腳踝的絨毯鋪陳而過,銀絲鮫紗輕揚,水墨蓮燈從上吊下,淡香隱隱,掐金絲的玉製屏風高立在後,橫列的長桌上放著一爐疏梅倒流香,濃白煙色逸至桌麵,嫋娜凝霜。
此處可謂是金香玉軟,華貴非常。
將人送到,小童作揖離開,徒留林斐然猶豫在外。
原因無他,這裡實在太過精致私密,莫名給她一種外人免進的閨房之感。
而那位“閨閣大小姐”正盤坐案牘之後,側身垂目,長指挾著一枚金幣逗弄腿邊小狐,教人隻能看見那彎出柔和弧度的眼睫。
未聽到聲響,他這才掀掀眼皮看向門外之人:“呆站著做什麼,進來。”
“好。”
林斐然行過道禮後才脫靴而入,鋪就的絨毯果然如想象那般柔軟,她心中讚歎,忍不住悄悄掂了掂腳,簡直如陷雲端……如果毯中沒有散落那些渾圓飽滿的珍珠就好了。
她行至桌前,微微頷首,隨後跪坐。
甫一坐下,便感受到左側傳來一道難以忽視的光,她偏頭看去,那是一整麵精細研磨出的鏡牆,光可鑒人,屋內所有全都映於鏡中,包括她此時錯愕的神情。
林斐然:“……”
她發誓自己這輩子沒這麼照過鏡子,一覽無餘之下,確實有點淺淡的羞恥。
“怎麼了?本尊如此風姿,理應時時在眼,賞心悅目。”
鏡中兩人猝然對上視線,林斐然默默移開,她心想,說得有理。
合掌相對,聞言不由得浮起一抹淺笑:“契主契奴不過一個稱謂,我沒意見。”
話音落,一道瑩潤的金光在相合的掌間流轉。
微末的刺痛後,兩人掌紋處各裂出一道細痕,殷紅血珠從其中滲出、滴落、交纏,慢慢融彙後交織出一道法陣。
如霰低聲開口立契,尾音慣性拖長,聽起來便像親昵的低語,可也隻是聽起來像。
他說著契約之言,一字一句,分毫不略,古老的文字慢慢凝於半空,一邊是漢文,一邊是妖族古語,俱現著金光。
“……絕無背叛,縱使鬥轉星移,此契不變。”
語畢之時,那金光也停了下來。
林斐然仔細默讀契約內容,與她所想無二,隨即點頭,鄭重說出她的契言。
“同上。”
金光凝滯片刻,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草草動了兩筆後便停了下來。
懸浮的金文刻寫到最後一筆,字符暈出金紅光澤,截然不同的文字分開凝作兩道金光,深深刻入兩人右眼,在眼底留下濃墨一筆。
緊貼的雙手,一人溫熱,一人微涼,掌心血色印記慢慢擴大,升至頭頂,亮著瑩潤金光。
旋流乍起,吹起垂地的袍角,雪發與烏發在風中糾纏,難舍難分,像是編織出了一條黑白鎖鏈。
風停陣止,二人收回手,一黑一白兩道太極遊魚從眼中那道刻痕升騰而起,躍入對方掌心,隨後消失不見。
至此,結契才算完成。
“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