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二天,周二的傍晚。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這個聲音持續響了起碼十五分鐘,黃家母女頻頻回頭、欲言又止,最後黃婉雲清清嗓子,到底說出那句心裡話:“聆雪,飯後吃這麼多零食……不太好吧?”

“唔?”

孫聆雪正抱著ipad看視頻,聞言抬起頭,嘴裡叼著半截百醇,手上還拿著半截。之所以是半截,是因為散裝百醇基本都是碎的,很少有完整的一根。

她維持著這個姿勢,表情無辜,有點含混地說:“可我沒吃飽啊。”

“沒吃飽……?!”黃家母女齊齊倒吸一口氣。

要知道,晚飯的時候,黃阿姨煮了五杯米的米飯,孫聆雪一個人就吃了四杯出頭,更彆提道道空盤的菜了。

吃完飯,她馬不停蹄,開始啃細長的夾心餅乾,目前已經啃了小半包,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孫聆雪按了按肚子,沉思片刻,擺出一副不好意思、羞澀垂首的模樣:“沒辦法,畢竟我在長身體。”

黃婉雲:……

黃阿姨:……

長異能也是長身體嘛。孫聆雪沒說出這句話,隻笑一笑,這時候她手機震動,拿出一看,是新好友申請。

好友申請的介紹欄裡,寫的是“胡婆婆和梁爺爺的女兒,梁文馨”。

孫聆雪記得那兩個老人,她在他們身上看到了爺爺奶奶的影子,於是她點擊通過,也有點好奇對方想做什麼。

按照常理來說,也許是表示感謝?

果然,通過之後,對方迅速發來一段言辭懇切、彬彬有禮的致謝,緊接著,就提出:【我們準備了十萬,想表達一點心意,請孫小姐千萬收下!】

的確是感謝。

但是……

孫聆雪原本輕快的神情,漸漸消失。

她沉默地望著屏幕。

假如她沒談那七年的戀愛,假如她沒經曆過那個圈子的往來,她或許會以為,這是真正的感激,是誠懇的道謝。

網上有笑話,說“十萬的車不算車,八萬八的彩禮你要我命”,這話固然是嘲諷,但也從側麵說明,對普通家庭來說,八萬已經是一個要慎重對待的數額。

何況十萬。

對她這樣的家庭來說,十萬是一筆不小的錢。他們拿捏得很恰當,很精準。

也太精準了。

她凝睇那“十萬”二字,腦海中浮現出當日二老的模樣;曾經看出的那一絲與親人的相似,忽而煙消雲散。

下一刻,她甚至有些詫異,自己怎麼會錯認親人。

於是她重新笑起來。

【孫聆雪:好啊,我就不客氣了】

她發去了銀行卡號。

一分鐘後,十萬到賬的提示傳來,對方也同時發了一張轉賬電子回執過來。

孫聆雪沒回。

她刻意等了一會兒,

才給對麵回了個“OK”。消息發出就自帶一個紅色歎號(),???壇???腨蝥?_?虎??貚??()『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你還不是他(她)朋友……

果然刪了。

孫聆雪的推測被證實。她麵不改色,將對方也刪除後,順手把胡婆婆也一起刪掉。

接著,她又看了看自己的銀行餘額。本來隻有八千多,宋燃幫她賣了二手,轉過來八萬多,再加上現在的十萬,她竟然也成了存款逼近二十萬的有錢人了。

孫聆雪哼起了輕快的小曲。

“婉雲!黃阿姨!”

她抬起頭,豪氣萬千地說:“今後我的夥食費漲為一個月三千,畢竟我吃得多,不能讓你吃虧,現在我就把錢補上。”

黃婉雲最先反應過來,調侃道:“孫老板發財了?”

“嗯嗯!”孫聆雪笑眯眯,連連點頭,“算是發了一筆小財!”

黃家母女也沒有多問,成年人知道界限在哪裡,隻笑著恭喜,也接受了夥食費漲價的提議——確實,孫聆雪的飯量是有點驚人了。

孫聆雪又看向手機,翻到另一個徒步隊員的消息框。

今天白天的時候,對方告訴她,有人花大價錢來買消息,想知道家暴男到底怎麼死的。這個隊員發誓說她沒說,並且給孫聆雪看了聊天記錄截圖,但她知道另一個朋友拿了錢、賣了消息。

她怕孫聆雪吃虧,就來告訴她一聲。

孫聆雪向她道了謝,之後刪了其他隊員的好友。

現在,無非再多刪一個人而已。

孫聆雪放下手機,再取一根百醇,塞到口中慢慢咀嚼。

哢嚓哢嚓哢嚓……

她不高估人性。

孫聆雪想:她不高估人性。

為了錢賣出她的消息也好,試圖塞錢買斷她施與的恩情也好,都是人之常情。

願意花錢已經是很有良心的做法了。那些站得更高、紙醉金迷的人,甚至能一個子不給,還要人倒貼呢。

摻了水的救命之恩,至多也就值這點分量。她早有這樣的覺悟,因此她的一切行動,都絕不會純然為他人利益而做。

她隻為自己的利益而行動,其餘種種,都是順帶。順帶之事,偶然驚喜就是足夠。

在空曠的地下空間裡,在突然到來的梅絳瑩麵前,一群人自覺受了她的恩惠,因感激而為她說話、幫她遮掩,這就是“偶然驚喜”,就是足夠。

何況,不是還有人專程為她通風報信嗎?這就夠了。

孫聆雪繼續抱著ipad,專心刷視頻。

在新聞開始之前,她打算再看看關於野外的消息。

最近這些消息越來越多,每個都看太浪費時間,她都是看標題和播放量來隨機決定看不看的,啊~奢侈的煩惱。

“24小時便利店的半夜鬼影,這個一看就是蹭熱度的老套靈異題材吧……”

“走不出去的高速公路,看看AI介紹……故事線也太完整了,鑒定為假。”

() “求助人類的熊,這個有點意思……()”

“し孲?????楲?????……?[()]?『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蜜蜂……”

孫聆雪的手指頓住,眼裡漫不經心的光也停駐片刻。總有些事物會喚醒回憶,而回憶襲來總是避無可避。

——阿絮,答應爺爺,遠離蜜蜂!答應爺爺!

每當這句話再次回蕩,她就會想起那個周六的下午。

她會想起那個周六的下午,晚秋風涼,她走出醫院,兩側都是高樓,一圈夕陽貼在天邊,像隻獨眼,惻惻地看她。她便也抬起頭,去看那夕陽的方向,恍惚之中,兩道人影接連墜落,劃過夕陽的邊緣,落在地麵時發出連續的、沉悶的“砰”聲;像殉情的飛鳥。

接著手機響起,是醫院的通知,說ICU裡的病人情況突然惡化,已經沒有生命體征。

每當她看見“蜜蜂”二字,就想起那一幕,想起那些聲音,想起晚秋的夕陽如何像一隻巨人的獨眼,向世界窺探時燒死了兩隻殉情的鳥。

她想起家人。

她的家人都是好人。

好人沒有好報。

所以她不是好人,她隻是個任性冷漠的利己主義者。

隻是,她還願意當家人的好孩子。

她會聽爺爺奶奶的話。

沒頭沒尾也好,完全聽不懂也好,至今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也好……那也是爺爺奶奶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阿絮,不要問,不要查,不要看,不要靠近,不要,什麼都不要做……答應我們!

好的爺爺。好的奶奶。

孫聆雪劃走了那個播放量很高的視頻,甚至沒有點進去看一眼評論區。

“我最討厭蜜蜂了。”

她微笑著說道。

*

這周的新聞,孫聆雪每天都認真看。

不僅看晚上的直播,還看第二天的重播,還有早間新聞、午間新聞,還有各大媒體的官方賬號發的碎片新聞。

她甚至連“某某村子收獲了巨型南瓜”這樣的新聞都認真看了,還留下評論:我是學生,送我。

儘管如此,每一天的新聞都沒什麼特彆的。

晚上的新聞,孫聆雪都是在黃婉雲家裡看的。

這周黃婉雲不加班,每天六點準時到家,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上來了,黃阿姨也非常高興,飯桌上的氣氛都好了不少。

“老板好像也要趕回去看新聞,都不在乎我們加不加班了。”黃婉雲說著,有點好奇,“怎麼人人都要看新聞?到底為什麼要每天看新聞?”

孫聆雪埋頭苦吃,在咀嚼的間隙裡回答:“新聞好看。”

“……你敷衍我。”黃婉雲瞪她一眼,“你念書的時候最討厭看新聞。”

“咦,有嗎?”孫聆雪裝傻。

“我記得清清楚楚。”黃婉雲輕聲細語,語氣卻斬釘截鐵。

也難怪她記得清楚。初中的時候,學校要求走讀生回

() 家都得看新聞、寫觀後感,第二天當作業交。

初中離家不遠,每天早上,孫聆雪都和黃婉雲一起,步行去學校。在那短短十五分鐘的路途上,孫聆雪總是借黃婉雲的觀後感草草看兩遍,到教室後花十分鐘的時間寫出內容一樣但角度、措辭完全不同的作業,從沒被發現,時不時還會被作為優秀範例而宣讀。

那時候,黃婉雲總會感到輕微的羨慕,甚至起過“再也不要借她”這樣的念頭,但每每看見那張無論如何也笑嘻嘻的臉,她又會心軟,繼續心甘情願借出作業,放學回家時嘻嘻哈哈地分享同一包炸雞柳。

孫聆雪也想起來往事,嘿嘿一笑,說:“相信我,要好好看新聞。”

時間到了周五。

孫聆雪照例幫忙洗了碗、收拾了廚房,坐在沙發上邊刷視頻邊啃百醇,順手又下單了五箱。

伴隨著熟悉的開頭音樂,晚間新聞主持人出現在屏幕上,神情莊重,終於說出了她等待已久的話:

【“由於特殊原因,今天的新聞時長一小時。”】

開始了。

孫聆雪立即坐正身體,順手拉一拉黃婉雲,示意她認真看。

屏幕上,主持人凝視著鏡頭,那雙深邃有神的眼睛仿佛能直直看到屏幕前的觀眾。

【“在這裡,我們向……觀眾……宣布重大消息……”】

主持人在正常說話。

但屏幕出現了輕微的搖晃,還有“滋滋”的聲音。

圖像被扭曲,色彩被剪碎,主持人那端莊嚴肅的形象也頻頻破碎,直到扭曲成完全不成人型的模樣。

“咦,電視壞了?”黃阿姨下意識站起身,想去捶電視幾下。

這是用過顯像管電視的人們的通病。在顯像管電視的時代,如果電視出現雪花畫麵,那最簡單直接的“修理”辦法,就是捶電視幾下。儘管現在麵對的是等離子電視,黃阿姨也還是保留了年輕時的思維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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