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愣愣看著迦涅,好半天沒有說話。

她莫名地斜睨他一眼,收起絲線,鬆開手,翠綠的月牙便飄飄搖搖地重新升上天空:“不說就算了。”

“不,在聽我說之前……”阿洛手忙腳亂地在儲物袋裡找了一陣,變出一套簇新的銀酒具,晃了晃細長的酒瓶,“要不要來一點蘋果酒?”

“看來現在你家裡有不止一個杯子了。”迦涅埋汰道,卻沒有推開遞到手邊的甜酒。

流岩城在雪山上,蔬果都要從彆處運輸供給,但隻要抵達龍脊山脈下的平原,到了豐收季節就能看到滿樹紅得發紫的蘋果。因此蘋果酒成了龍脊山脈一帶最受歡迎的果酒。

熟悉的甘冽酒液滾落舌麵,留下清甜的餘味,迦涅愜意地眯起眼睛。

“還不錯。”她矜持地稱讚。

阿洛拿著酒杯,唇不沾杯,沉吟良久突然說:“那時候事情很突然,我來不及和你道彆,就被帶出了城堡。我繼續待在外城的資格也沒有,他們直接把我扔上了一輛去下個城市的長途馬車。感謝傳火女士,他至少替我付了那一程的車費。

“之後我去了很多地方,但每個地方的事都差不多。住最便宜的旅社,偽造身份和外表,在周圍人發現不對之前,接能接到的任何活,攢路費去更遠的地方。”

真的輪到阿洛敘述他那’丟失‘的兩年,他發現自己竟然也隻能吐出簡單而模糊的概括。

“任何活?”

“抄寫、護符製作、修理工、驅邪、占卜、代替神官給臨終的人念《渡靈書》……”阿洛試著計數自己都做過什麼,但數不清楚。

“這裡麵有很多事隻有公會的成員才能做吧。”

阿洛聞言苦笑了一下。

能夠以研習魔法為終生追求的人隻是少數中的少數。對玻瑞亞大多數擁有魔法資質的人而言,能躋身學徒行列就是不小的成就了。

學徒身份是一道分界線。這意味著初步精通某一種魔法,能夠以此為生。

晉升學徒的人大都會選擇一門需要魔法的手藝,成為職業公會的成員,互相幫扶著謀生計。而在越小的城鎮,職業公會的影響力就越大,非公會成員如果要搶生意,會直接招來排擠報複。

要加入任何職業公會,必須以真名簽署具有魔法效力的契約。

“我試過混進公會,但隻要稍稍調查一下我是誰,就沒人會讓我加入了。”

驅逐作為一種懲罰之所以高明,就在於驅逐魔法學徒的家族在最初的決定之後,大部分時候什麼都不需要做。自有依附主城勢力的人、想要討好家族的人悄悄讓叛徒好看。

“至於能偽造真名蒙混過關的昂貴道具,我那時候當然負擔不起,”阿洛仰頭喝了一口酒,“那種事每發生一次,我就知道我離流岩城還是太近了,必須走得更遠一些,到沒人在乎惹奧西尼家不快的地方去。”

迦涅側臉盯著水波,沒有作答。

她似乎能看到阿洛沿

著公用道路的軌跡,像水上的小舟那樣一點點飄遠,離開龍脊山脈的注視,消失在土路車輪揚起的煙塵裡,也從流岩城的記憶裡退場。

他剛剛被驅逐之後,她還經常會聽到學徒們幸災樂禍地議論他哪一點惹惱了伊利斯,而後在她經過時,又是驚嚇又是默契地住口不言。

但某一天之後,阿洛·沙亞這個名字連當談資的價值也沒有了。

再也沒有人提起他。

“然後你就輾轉一路,終於到了千塔城?”

阿洛笑了笑:“差不多。第一次來我隻待了四個月。”

迦涅從他的語氣中捕捉到一絲異樣,疑惑地偏了偏頭。

他遲疑起來。他還要說下去嗎?說多少?

第一次抵達千塔城才是阿洛真正磨難的開始。

在千塔城生存下去就是個巨大的難題:沒有錢不行,但更多的是即便有錢也辦不到的事。他是不是奧西尼家的學徒反而沒那麼重要了,因為根本沒人在意他是誰。

如果隻是想活下去,他能在千塔城以外的活得不那麼窘迫、更加有尊嚴。熬個幾年,大概也能在更遙遠的地方加入某個職業公會,謀求到一條生路。

但阿洛想要背負著叛徒的身份繼續作為法師活下去,那麼他就隻能在千塔城尋找機會。

遺憾的是,那時他的想法被視作異想天開,一扇扇門在他麵前關上,一封封信寄出去就沒有回音。

阿洛也有過把自己困在逼仄屋子裡的時候。

隻提供遮風擋雨房頂的旅社千塔城很多,因為房間狹窄細長,一扇扇門擠在一起,被戲稱為‘棺材鋪’。

棺材鋪的房間除了床放不下多餘的家具,從內到外陳舊、肮臟。

閉上眼睛,隔著紙一樣易破易出黴斑的牆,精神失常的鄰居在和究極存在喃喃對話,樓上有戀人爭吵,時而發出要把床架拆掉般的噪音,每過幾天都有人在房間裡使用藥劑或是嘗試新法術鬨出大動靜,樓上樓下受不了的人開始隔空對罵,罵得花樣百出,卻最後都在罵同一種鬼生活。

當這一切終於在即將天亮時消停下來,還有不明生物在天花板和床底下狂歡。

最開始隻是一場小病,讓阿洛沒法和之前那樣出去尋找轉機。因病一天沒出門,棺材鋪的房間就像闔上蓋子的容器,將他牢牢封在了裡麵。

整整半個月,他過得日夜顛倒。錢包在一天天的乾癟,他數著還有多少天他可能要被扔到旅社外的街上,但同時又好像對迫近的災難漠不關心,有時候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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