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進省城(1 / 1)

天未亮,洪山村即是燃起了炊煙。

隔壁屋子裡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還有幾聲鍋瓦瓢盆的輕響,林延潮從睡夢中醒來,心知是隔壁三嬸,給種田的男人下廚做飯。

閩地接近北回歸線,日頭很毒辣,就算八月馬上入秋的天氣,中午也能將人曬脫一層皮的。所以種田的漢子,一般是五點鐘就下田,乾到八九點鐘,最多十點,就要返回家裡,吃個晌午飯,睡個回籠覺,下午四點多時乘著太陽落山前,再乾一程。

千百年來村裡的百姓都是如此乾活的,所以隔壁三嬸就要四點早起做好飯。

而眼下身為家裡主婦的林淺淺,也必須四點給馬上起床下地的三叔做飯。以往大娘在家時都是睡到日曬三杆才起床,林淺淺從九歲起就站到灶前煮早飯了。

林延潮也是起床,淺淺都如此,他也不能賴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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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改變眼下處境,進學是晉升正途,另外保護這個家的周全,在自己羽翼未豐時,有個庇護的地方。

謝老虎是眼下最大的威脅,此人旁窺在側。林延潮心想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這樣坐在家裡,等著彆人上門,被動挨打的滋味太難受了。自己要琢磨個法子,將謝老虎從裡長位置上拽下馬來。

林延潮讀書一直讀到快晌午的時候,這時外頭突然傳來聲音:“林鋪司在家嗎?”

“他去鋪裡當值了,差大哥有什麼見教?”門外大伯在應答道。

林延潮拉長了耳朵,心底猜到莫非雜泛徭役的事,還沒消停。謝總甲又鼓搗了其他什麼辦法。

“你是他的何人?”

“長子。”

“也好,這裡也有你的名字,這是縣衙的勾票,縣尊老爺有令,讓你和你爹後天去縣衙過堂問話。”

“什麼勾票?”大伯言語裡滿是驚慌。

林延潮聽了當下推門而去,但見一名帽沿插著鳥毛,身著箭袖青衣,腰懸佩刀的衙役正站在門口,與自己大伯說話。

大伯聽要見知縣,腿都顫了,這個年代百姓見官先畏三分,又何況看這樣子是惹了官司。

眼下這周知縣可是有破家知縣之稱的,大伯強笑著道:“這位兄弟辛苦了,怎麼稱呼,可識得黃班頭。我可是在他手下的做事,平日都稱他阿公的。”

“媽的,一個幫役,也配與我攀關係?”大伯被赤裸裸地鄙視了。

“兄弟司傳案之事的,必是皂班的,每日能夠侍奉縣尊老爺的親隨,哪裡是我攀得起的,不過小弟這不是不明白嗎?向差大哥你討教一二,不知縣尊老爺傳我何事啊?”

聽大伯這麼奉承,又悄悄塞了點錢,那衙役的臉色頓時好多了道:“算你會說話,實話告訴你吧,你們家犯了事了!村裡裡長遞了狀子,到縣尊大人麵前告你們吞了他們家的嫁妝田。”

“什麼,娘子的嫁妝田?這到底怎麼回事?”大伯臉一下子蒼白下來。

“你與我分說這些沒用,還是告訴你爹,好好想想後天如何和縣尊老爺解釋。話反正我是帶到了。”

說完這衙役揚長而去。大伯拿著勾票滿臉憂慮,一個勁地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要去鋪裡一趟,將事情告訴爹去。”

“大伯何事?”林延潮走了過來。

大伯六神無主地將勾票拿給林延潮道:“你看看攤上事了。”

林延潮將勾票一看,嘖嘖地道:“這可是知縣老爺的官印啊!真稀罕!”

大伯埋怨道:“潮囝,都這時候,你還有這閒情。”

林延潮自信地笑著道:“大伯,你不必擔心,我正愁著沒得收拾謝總甲,眼下他既自己送上門來,那就是自尋死路!”

當天晚上,林高著急急從急遞鋪趕回家裡。

洪山村的林家裡,點上油燈。燈火微紅,照著林高著,大伯,三叔,林延潮的麵孔。

林高著對著油燈,一口一口的抽著水煙,熏得滿屋子都是煙味。

三叔先道:“爹,我看謝總甲這一次栽定了。”

眾人都是奇怪,一貫沒什麼主意的三叔,這次怎麼如此有信心?

三叔笑道:“你們聽我說來,朝廷不有律法,戶婚田土這事﹐不許告官﹐要由本管裡甲老人理斷。不經由裡老理斷的﹐不問虛實﹐先將告狀人杖斷六十。這謝老虎找知縣老爺申冤,我們就告他沒找兩個村老人理斷,就找上了衙門,讓他先吃六十板子嗎?哈哈!”

三叔自以為廟算成功,一人笑著,一旁卻無人附和。

三叔停了下來問道:“我問得不對嗎?”

林高著將口裡的煙,一吐敲著桌子道:“老三,你這是什麼主意?謝老虎就是裡長,他家的戶婚田土之事,不在此列,可以直接告官,不算越訴之列的。”

大伯也嘲諷三叔道:“謝老虎自己是總甲,這裡麵的道道,他還不明白?”

三叔一臉委屈地道:“大哥,我還不是為了家裡打算嗎?你這麼說你有什麼好主意?”

大伯道:“爹,三弟,不就是五畝嫁妝田,那也是原來他們謝家,給她就是,我也不稀罕。此事我們私下和了,讓他們撤了狀子,鬨大了不好看。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能讓鄉鄰們說我不顧念往日的夫妻情誼。”

“老大,瞧你這樣子,沒半點出息,斷了就斷了,有什麼好想的,大丈夫何患無妻,我隨便給你找一個都比大娘的強。”林高著板著臉斥道。

“爹說得是,大嫂那樣子,我是一點也沒覺得爹,那一天做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三叔也在一旁攙和。

聽老爹和三叔這麼說,大伯也是垂下了頭。林延潮也看得大伯自大娘離家後,麵上不在意,整個人也是憔悴了許多。

“十五年的恩情,不是說斷就斷的,”大伯難過地道,“延壽這一個月都在找娘,我都沒有說辭了,爹在家裡,我自個上謝家道歉去,若是大娘肯回來,我們也就算了,打落的門牙肚裡吞了。”

“不行!”三叔堅決反對,“我可不想再認這嫂子!”

林高著歎道:“家和萬事興,我何嘗不知這個道理,但你媳婦這樣,若是回來,又為難潮囝,淺淺怎麼辦?眼下就是我們肯,他謝家也不見得願意啊。”

“那就把五畝地給她,我就當沒這個老婆,延壽沒這個娘。”大伯咬咬牙道。

三叔聽了立馬道:“大哥,這話不對,這五畝地我這幾年費了多少心血,糞肥就不知澆了幾車,我簡直拿了當自己兒子看待,交出去你舍得,我不舍得。他若要這五畝田,行,謝家將我們當初給他們家的彩禮錢退回來,大家兩清。”

大伯聽了頓時脾氣爆發了,指著三叔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怎麼樣才行?”

“大哥,你彆生氣啊!”三叔尷尬一笑不接話了。

林高著拿起水煙,看向林延潮道,“潮囝這事你怎麼看?”

大伯先道:“爹,潮囝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此事彆讓他攙和了。”

三叔在旁道:“老大,潮囝雖是小孩子,但你彆忘了,這一次我們家是如何逃過雜役,還不是潮囝得到了督學老爺的賞識。”

林淺淺在一旁道:“是啊,大伯,我覺得潮哥病後以後,人比以前厲害了許多。”說完林淺淺給林延潮遞了一個很有信心的眼神。

大伯聽了道:“成,成,潮囝你有什麼看法,就說說。”

林延潮道:“爺爺,大伯,三叔,若是謝老虎想和我們私下和了,就不會沒知會我們一聲,自己向衙門遞了狀紙了。謝老虎這樣做,是要將事情鬨大,存心要打這官司,不僅僅要奪回那五畝田,還要讓我們家身敗名裂。你說他當裡長這麼多年,衙門裡路數肯定是門兒清,說不定還有小吏給他撐腰呢?”

“那我們就更不能打這官司了!”大伯苦著臉道。

“大伯,這謝老虎既是以為自己穩操勝券,難道還會放過我們,與我們私下和調嗎?就算我們將五畝奩田都還給他們謝家也是無濟於事,主動說和,不僅反而被鄉親們看扁了,謝老虎還會再宰我們一刀。”

林延潮這麼說眾人都是露出深思的神色,覺得林延潮說得大有道理。

林高著問道:“潮囝,你說怎麼辦?”

林延潮道:“爺爺,咱們林家的人,平素不惹事,但事情臨頭了,也絕不怕事!”

林高著站起身來道:“說得好,事到臨頭,我林高著這輩子也沒怕過誰,他謝老虎既然要鬥,我就陪他鬥!好了,早點睡吧,養足精神去縣衙與謝老虎打官司!”

“爹,我見了衙門的八字牆腿就軟,幫不上忙,這幾日地裡活多,能不能不去?”三叔垂下頭低聲道。

“沒出息!”林高著不由罵了一句。

“爺爺,三叔忙地裡活,就讓他去忙,明日我代三叔去吧!若是官司打不贏,我就去提學道衙門,請督學老爺住持公道!”

林高著看來林延潮一眼點點頭道:“好!”

去縣衙之日,林淺淺起了個大早,用水鴨母熬了湯,下了太平麵,放了鴨蛋。林高著,大伯,林延潮三個人都是吃了個大飽。

因為要見官,林高著和大伯都是穿戴十分正式,而林延潮隻是穿著一件舊裳,林淺淺道:“潮哥,你怎麼穿這件在社學時的舊衣啊?”林延潮笑了笑沒有說話。

林高著看了一眼,東方升起的日頭,對大伯,林延潮道:“走,我們進省城!”

PS:有書友說二十四章不見了,重新更新一下,起點太BU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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