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零五章 傾訴(1 / 1)

京師二月,果真隻是下了一點小雨,隨即就沒有繼續下了。

這時候氣候越冷還暖,反反複複的,而林延潮就在這時,很不恰巧的生病了。

之前是裝病,而這會則是真病。

林延潮半臥在病榻上,手邊是一疊的公文,整個人發虛,身子沒有半點氣力。

他躺在塌上想起穿越前,單位裡領導常說了一句話,那時候常有人請病假,領導就說了一句,請來請去,早晚假病成真病。

林延潮想起這句話,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這可真算是一語成讖了。

看來前段稱病在家的日子,自己枸杞泡茶喝得不夠多,沒起到養身的效果。

要閒得閒不得,要忙得忙不得,多少人困擾在其中。

算算進京這幾年,公務纏身,自己也沒有多少日子陪伴家人及兩個兒子,特彆是淺淺剛為自己誕下一兒,但自己對她們母子的關切,卻是反而遠遠不及當初林用出生的時候了。

人無論事業再大,功業再高,但後半生的平靜和幸福都是要歸於家庭之中的。

想起遠在福州老家的親友,師生,同窗,故鄉的風景,林延潮內心深處生起眷念,沒錯,在京為官這麼多年,他是有些想家了,怎奈手中的事太多,又放不下。

想到這裡林延潮不由觸動心底那一根弦,迷迷糊糊中回到了當年在老家的老屋,當年讀書時住過的地方,以及書院。

林延潮在病榻上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這時感覺身旁有人說話。

“回稟夫人,部堂大人的病是積勞成疾,故而偶感風寒,今日,我這裡有個方子,服一帖藥就沒事了。”

“有勞大夫了,展明立即陪大夫去抓藥。”

“啟稟夫人,禮部的汪郎中來了,有事要稟告老爺。”

“先攔著,沒看到老爺病了嗎?”

“是。”

迷迷糊糊聽聞有公事,林延潮掙紮著就要起身,然後立即感覺被攔住。

但聽林淺淺道:“相公你都病到這份上了,怎麼還想著給朝廷賣命。皇上給你多少錢?我來給!”

林延潮聞言想笑,伸手從林淺淺手裡接過茶水來道:“我當官又不是為了錢。”

“那為了什麼啊?你瞧瞧,諾大一個禮部衙門,少了你仿佛就轉不動了。你上麵不是還有個尚書嗎?他樂得一身清閒,倒是讓你來乾活。”

林延潮聽了笑了笑,當官的有多少事忙就有多少權力,這道理他沒辦法與淺淺解釋隻能道:“也罷,先叫那位汪大人進來,我與他說幾句話,就不見其他人了。”

“不行!”林淺淺堅決地道。

林延潮有幾分無奈,當即道:“那吩咐濟川讓他提我處置,我衙門的事他多半都知道。”

林淺淺這才聽了,然後對林延潮道:“喝下藥就好好睡下,我陪著你。”

說完林淺淺輕輕地握住林延潮的手,然後又擔憂地道:“你這身上熱,手上冷,誒,怎麼也不好好愛惜自己。”

林延潮點點頭反手握住了林淺淺的手,在掌中細細摩挲,心底倒是平靜了許多。夫妻間保持著默契的寧靜,倦意襲來,林延潮漸漸合上眼睛。

不久門外又稟告道:“丘師爺從通州趕來了。”

林延潮當即眼睛一睜道:“立即叫他進來。”

“不行!”林淺淺要阻止,卻見林延潮伸手一止道:“丘師爺,我是一定要見。”

林淺淺知道林延潮這麼說,自己是改變不了他的主意了,隻能道:“那不許見太久。”

林延潮點點頭。

片刻後丘明山入內,當即道:“屬下方到京師就聽聞部堂病了,心底十分掛念。”

林延潮擺了擺手道:“你我都是辦大事的人,眼下到了要緊時候,什麼事也要放在一旁。我的病無大礙,坐下說話。”

丘明山稱是,坐在一旁。

林延潮道:“去年張紳的事你辦得很漂亮,他現在仍押在大理寺,還有今年漕運的賬本我也看了,甚好!”

“多謝老爺誇讚,這都是屬下應該的。”

“但有一些美中不足的地方……”

說著林延潮將丘明山不足之處一一道出,聽得對方背後冒汗。

說到這裡,林延潮話鋒一轉道:“對了,之前我讓你打探張鯨的底細,辦得如何了?”

丘明山道:“回稟老爺,屬下親自去了張鯨的老家新城一趟,找到了張鯨幾名親戚,這些人都是張鯨的遠房,談不上什麼交情。”

林延潮徐徐道:“不錯,張鯨來京這麼多年,若是交好的親戚,早都一並隨他雞犬升天了。你要拿著這些人要要挾不了張鯨的。”

丘明山道:“是,屬下開始也這麼想,後來在新城住下來,作為過路的商賈,騙取了她們信任,然後多方從他們口中打聽張鯨過去的事,倒還真讓屬下打探到一二。”

“說!”

林延潮稱病休息了數日,即是回衙視事了,但病還沒有完全好妥帖,算是帶病上崗。

這時候右侍郎徐顯卿已是到任了,因林延潮稱病,倒是錯過了他的接風宴。

徐顯卿入內後,林延潮笑著道:“徐部堂到任,我還未道賀,還請恕罪。”

徐顯卿笑著道:“豈敢,林部堂人雖未至,但你的厚禮我心領了。你的臉色如此蒼白,看來病還未痊愈啊。”

林延潮勉強點點頭道:“勞徐部堂惦記,不礙事了,請坐。”

徐顯卿沒有入座,而是低聲道:“今日來是有些體己話來與宗海說的。”

林延潮聞言看了一眼堂下正在辦事的衙門書吏們,當下道:“也好,我們到後堂說話。”

於是林延潮,徐顯卿二人在後堂坐下,徐顯卿二話不說,從袖裡取出一疊銀票放在林延潮的麵前。

林延潮看了這銀票麵額在一百兩以上,然後問道:“徐部堂是什麼意思?”

徐顯卿伸指敲了敲道:“請宗海幫徐某一個忙!”

林延潮道:“還是請你直言。”

徐顯卿道:“我想見元輔一麵!”

林延潮一愕,徐顯卿是申時行的同鄉,二人相識比自己還早,怎麼會要自己引薦呢?

林延潮道:“申府的大門,徐部堂又不是不知往哪裡開,此話從何說起?”

徐顯卿歎道:“實不相瞞,當初我入值教習堂時,與張鯨多有往來,這幾年在翰院之中,也曾……也曾違心幫他做了不少事……”

林延潮聽了心底笑炸了,但麵上卻是‘大驚失色’地道:“徐兄,你這不應該啊!你可是素來……怎麼可以結交閹逆?”

徐顯卿道:“餘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本來餘也不圖什麼,隻是忌憚這閹賊手中權勢,我不圖謀能給我好處,卻不能不怕錦衣衛,東廠。”

林延潮當即責備道:“徐部堂,你此情我可以理解,但我等君子身正不怕影斜,隻要堂堂正正做人,何必怕被張鯨這樣的小人要挾!”

徐顯卿怒道:“林部堂你是來教訓我的嗎?那就當我沒來過。”

林延潮不說話,笑了笑。徐顯卿猶豫了一下動了動腳,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

徐顯卿深吸了一口氣,低著聲音道:“宗海,眼下也隻有你能幫我,之前我升任禮部侍郎之事,就是被張鯨攪黃了,此閹賊素來是翻臉不認人。他要挾於我說這一次他若是不保,那麼也魚死網破,將我以往那些事都稟給聖上知道!”

“所以你來找我是想與我一道去元輔那求情?”

徐顯卿點點頭道:“不錯,宗海,我現在實在無顏見元輔,隻有托給你了,平心而論這幾年你在翰林院,我待你不薄吧。”

林延潮心想,二人關係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這不薄從何而來。

“就算沒有深厚交情,但你我同僚一場,你也不能見死不救。”

林延潮道:“此事太難,徐部堂能找的人還有不少吧,為何……”

徐顯卿將銀票從桌上向前一推道:“我隻信得過宗海。”

林延潮看了一眼銀票心想,我的人格就被人看得這麼低嗎?

林延潮道:“也罷,我姑且試一試。我們一起去元輔府上吧。”

徐顯卿點了點頭,林延潮知道徐顯卿自爆把柄給自己,也是以後向自己靠攏的意思,自己若這一次擺平了此事,那麼徐顯卿以後就會投靠自己。

不久申時行府上,林延潮在書房裡等了一會才見到申時行。

申時行雖辭職不理事,但府上客人卻是不斷。

但方才來的卻不是客人,而是宮裡的中使。原來中使捧著奏章到申時行的府邸,請申時行批改,卻給申時行原本封還回去,狠狠地駁了天子的麵子。

林延潮不得不說,申時行這氣發得很有道理。

官場上麵對上頭不合理的請求,不是逆來順受的,也不是直言頂回去,而是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正常的表達。

這一次封還聖旨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在於慎行默許,高桂上疏攻訐申時行的時候,天子不是站在申時行一邊,而是下令徹查此事,就很傷了申時行的心。

人家可是帝國宰相,連一個女婿中舉的事,都被言官拿來說事,臉都被打腫了,饒伸再一疏,直指人家是奸相。

你再不狠狠處置,那麼我也真的不想乾了。

奏章哪裡來哪裡去,你另外找人吧,我撂挑子了!

申時行封還完天子的聖旨,即到書房見了林延潮並道:“正要找你來商量!”

林延潮道:“恩師,容學生先稟一事……有關於禮部右侍郎徐部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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