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試探(1 / 1)

石星很忙。

天子下詔讓林延潮,宋應昌二人回京待劾,就必須廷推備倭經略,薊遼總督的人選替代。

所以石星為了推顧養謙,孫鑛二人上去,必須經過一番謀劃,以保證廷議上能夠通過二人。

故而新民報刊發後好一段功夫,他這才剛見完幾位重要人物。

石星剛見完一個極要害的官員後,即離府返回了宅中。

石星的轎子慢慢地行在棋盤街的道上。

他在轎上閉目養神,這場他與經略林延潮對朝鮮方略之爭,他終於還是大獲全勝了。

不兵部尚書的話語權,畢竟比禮部尚書更大一些,而且天子,王錫爵也是更信任與器重自己,如此石星焉能不勝。

不過他卻沒有什麼得意的意思。

用他的話來說,本司馬與林大宗伯不過於公事上意見相左,但於私上我對大宗伯心底卻是敬佩有加的。

這樣的話傳出,滿朝文武都是盛讚石星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實乃是真君子。

引得滿朝美譽,卻非石星當初之願,但即有如此稱讚石星也覺得是意外之喜。

不過石星卻沒有想到,他能得到如此讚譽,其實是百官們畏懼於他的權勢。經過這一次事,朝堂上哪個官員不知石星得天子,內閣器重,現在連林延潮,宋應昌二人也被他扳倒了。所以官員們也就上什麼山唱什麼歌,見風使舵是人性使然。

事實上石星這一次對付林延潮的手段,不少官員們都很不以為然的。當初請林延潮出山的雖是王錫爵,但出動海漕運糧以解燃眉之急分明是石星懇求林延潮辦到的事。

現在東征軍危局緩解了,你石星翻臉不認人了,這樣的事是官場的大忌。因為你石星破壞了官場上一套約定俗成的潛規則。

石星倒是不會想這麼多,隻是享受一朝權在手的滋味。

就在他的轎子前行時,卻發現轎子速度放慢了許多。

因為棋盤街這裡百姓眾多,故而轎子以往走得慢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石星沒料到轎子越走越慢。

石星覺得有異,還以為是碰到哪位閣臣或大塚宰的轎子。他掀開轎簾向街旁看去,但見街旁站著無數百姓。

以往石星初為京官時,轎前驅道的仆役一嗬斥,百姓即為散去。現在為兵部尚書後,前有羽騎開道,老百姓為何卻不知避讓?

石星暗暗納罕不明所以,他看向街旁百姓似微覺得氣氛不對。

這時他但見街邊一名百姓嘴邊作了一個‘狗官’的唇型。

石星不知自己是否看錯,這時不知何物朝自己飛來。

“老爺小心!”

石星的下人剛剛驚呼,但石星已是避之不及。

嗒地一聲!

石星往右臉上一抹,滿手蛋液……一旁的群眾也跟著興奮起來……

石府!

小妾丫鬟忙給石星奉上熱毛巾。

眾人都屏息靜氣,他們生怕石星會動怒會生氣,萬一大發雷霆遷怒於他們,那如何是好。

石星拭麵後,默然端坐在那,不發一語。

一直到管家給石星奉上了一份新民報,石星閱畢後道:“你們先退下吧!”

“是。”下人如蒙大赦,趕緊離開。

室中隻餘石星後,他然後道了一句:“得民心者得天下!”

說完他將新民報丟入火盆,雙眼茫然。

紫禁城中。

天子在張誠,陳矩的攙扶正逛禦花園。

已是十一月末,禦花園裡是一番百花肅殺的景象。

這才走了不到半個園子,天子已是氣喘籲籲,體力不支。

張誠,陳矩二人忙著攙扶他坐下。

天子坐在皮凳上道:“這園子朕越逛越覺得興致寥寥,這才想起來馬上就要歲末了。這冬去春來,古今不可變也!朕老了,你們也老了。“

張誠笑著道:“皇上春秋正盛,如何能言老呢?就連老臣也想再跟隨陛下身旁服侍個一百年。就怕到時候陛下嫌老臣老眼昏花,不堪重用。”

天子笑了笑道:”光陰匆匆,明年就是朕登基的二十二個年頭了。想起朕以十歲之齡禦大寶的日子似乎還在眼前,張居正,馮保,張宏都不在了,兩位太後也是老了,而朕這皇帝當得……實在也有些疲倦了。”

說到這裡天子突然問道:“張伴伴,陳伴伴,你們說到底天意重些啊?還是民意重些?”

張誠,陳矩對視一眼,都覺得此話實在難答。

“朕恕你們無罪,儘管直言!”

張誠道:“回稟陛下,天意就是民意,民意就是天意,陛下貴為天子,一代聖君,時刻為天下蒼生,億萬黎民著想,因此天意也就是民意了。”

“朕要聽得是心底話,陳伴伴你說呢?”

陳矩想了想道:“老臣以為天意與民意不同,天意即天道,民意即人心,天道無情,而人心有情。故而朱子有言,雖上智,不能無人心,故雖下愚,不能無道心。故而先聖施政,無不以體察民心!”

天子聞言歎道:“還是陳伴伴之言,深得朕心!是了,這些日子長哥還恭孝嗎?”

張誠,陳矩皆是拜下答道:“皇長子每日於慈慶宮祝求陛下,聖母皇太後身子安康,平日讀書也敬重講官!”

天子聞言默然許久,終於道:“希望有朝一日,長哥能明白朕的苦心!傳旨下去,著禮部,工部準備皇長子明春的出閣讀書之事吧!”

“是!”張誠,陳矩二人一並答允。

他們心底都是大定,懸而未決多年的事終於定下了。

但也可見天子仍然心存懷疑到最後,要是皇長子入慈慶宮中稍有不恭順的言語傳到天子耳裡,恐怕明年出閣讀書的事,天子就又要對百官食言了。

出閣讀書典禮一成,皇長子就是滿朝文武默認的太子了。

天子將權力渡讓給皇長子的過程中,雖說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甚至有時候還反複,但不得不說在這個進程中,他一直將節奏都把握在自己手中。

至於因擁立皇長子被罷免了很多官員,甚至不少還是朝廷的忠臣,但對於皇帝而言並沒有什麼,將來皇長子登基,隻要一道詔書,這些官員都可以被啟用,而且更加忠心於皇長子。

這個手段可以參考唐太宗貶李勣,如此帝王心術古往今來早就用得不愛再用了。

張誠,陳矩從宮裡退出時,二人邊走邊聊。

“皇上,方才看新民報時,為何不問林侯官,反而提了皇長子冊立之事?陳公可是知道?”

“勞宗主爺動問,皇上或許是從新民報上看到了林侯官得民心之故吧!他馬上回朝不但無過而且有功,到時必然動問皇長子為何不冊立?與其如此,天子倒不如先一步冊立太子,我隨便胡說讓宗主爺見笑了?”

張誠笑著點點頭道:“或許如此吧!之前天子看新民報時,我倒是記得,皇上初時甚慰感動,但後來卻平複下去,皇上到底如何想的,我近來是越來越猜不準了,所以以後在內朝裡有什麼事,還請陳公你多多教我啊!”

陳矩道:“蒙宗主爺看重,不過話說回來,皇長子雖是出閣讀書了,甚至將來成為皇太子,但他那幾個講官,宗主爺可要讓東廠,錦衣衛好好看著,皇上有一日必然會問,這時候你要替皇上敲打敲打!”

張誠雙眼微眯道:“你說的不錯,皇長子一旦明確了儲君的位子,那麼最令萬歲爺忌憚的不是皇長子本人,而是圍繞在皇長子那波人。所以你才要咱們盯著他們嗎?”

陳矩點點頭道:“正是如此,當年劉邦要換太子,呂後就請了商山四皓來作太子的老師,連劉邦看了都要感歎,太子有這些人輔佐是動不了他了。”

“所以當初為何天子有意讓林侯官輔佐太子,但後來又改了主意就在如此。可是林延潮一回朝,那孫承宗就要擔心了。”

張誠道:“正是如此,太子老師可是真是不易啊,外人看著風光但冷暖如何?自己心頭最清楚。商鞅變法,秦太子反對。商鞅不能拿秦太子如何?將太子的老師一個刺麵,一個割了鼻子。”

“而皇長子也是如此,將來萬歲與皇長子若有衝突,但畢竟還是天家血脈,父子之親,如何麵上也不會翻臉。但是這些講師就難了,少不了替太子受過,輕者敲打敲打,重則丟了性命!”

陳矩道:“宗主爺,見事透徹,佩服!”

張誠微微笑著道:“哪裡,還是要你多多提點才是!近來朝野上下,有官員說我擅作威福,風聲不知為何傳到了皇上那去?其實這麼多年了,我也攢下了的錢十輩子都用不儘了,現在就圖個安享晚年!陳公你若有心,和我說一聲,這個位子讓給你!”

陳矩聞言吃了一驚道:“宗主爺,我對你可是從來都沒有二心。這些話絕不是我傳的。”

張誠微微笑著道:“誒,你莫要惶恐,也不要不安,我是誠心與你說這些話的,絲毫沒有試探的意思,但你若不願,咱家也不勉強於你。還是那句話,你若有心隨時與咱家說一聲。”

陳矩露出驚慌的樣子,額上汗都滲了出來。

張誠見對方這表情點了點頭,負手而去。

Ps:兄弟姐妹們新春快樂,另外明日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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