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時間的輪回、漫長的等待,湧動的蟲鳴找到了它們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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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意識逐漸清明,困意如落潮緩緩退下,等顧棲睜眼的時候,他再次看到了熟悉的場景。

隻是比起上一回的清醒,這次的視線似乎更加清晰、顏色分明,那層將他和溫暖液體包裹在內的膜愈發地透,甚至可以透過粉白色的肉膜看到蟲卵之外的環境——

是一處嶙峋的山洞,石壁青灰,苔蘚厚重如毯,暗色調的空間裡安靜地不像話,在細碎的石子鋪成路的儘頭是洞口,隱約能看到藏藍色的天空以及一閃一閃的星辰。

宇宙之大,是曾經作為人類的顧棲無法想象的,現如今即使他成為了新生的蟲母,也依舊無法丈量宇宙的尺寸。

顧棲過往在軍校中學習的記憶裡,蒙瑪帝國與蟲族的關係一向不好,但也沒有差到戰火紛爭、槍炮相向。硬要形容,大概就是“互不乾擾”、“冷眼旁觀”的情況,因此在蒙瑪帝國境內幾乎看不到蟲族的存在,倒是偶爾可以見到來自摩美得星域的人魚族。

而顧棲隻在課本中見過全蟲化的蟲族,比起人類中體能與精神力的佼佼者alpha,隻能說在體型上兩者就不是一個級彆的。全蟲化的蟲族幾乎可以達到將近十米甚至更甚的高度,而人類alpha則需要機甲的配合才能有一戰的能力,其中的差距無需想象,顧棲都能猜到自己落在蟲族手裡恐怕撐不過一個回合。

——彆說是一個回合了,他直接能被踩成肉泥。

無聲的歎息從青年的口中溢出,細碎透明的泡泡自水體裡炸開,蕩起一陣波紋。

從來不是坐以待斃性格的青年撐著酸軟的身體撞向看似清透脆弱的卵膜,瞬間就被另一道力量反彈了回來,淺肉紅的蟲尾顫顫巍巍打了個圈,圓潤的末端向腹側卷曲,彎成了半月的形狀。

隻不過這是一輪吃飽了、撐大肚子的彎月。

雖然是被擋了回來,但蟲卵真切地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保護新生的脆弱蟲母,於是晃動的水體承載了一切了壓力,又安安穩穩地托著青年的腰臀緩緩落在了卵的底部。

——像是一雙能夠將他舉起來的大手。

顧棲有些恍惚,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落後的三等序列星球、瘋瘋癲癲的監護人、混亂的街區、起起伏伏的藍色潮水、電池能源耗儘的A02,以及和藹可親的查理爺爺、被交付在掌心裡幾枚發著光的金幣和那座被“白鳥先生”資助的圖書館……

褪色的記憶重新染上了光,最令顧棲印象深刻是兒時難以擺脫的貧困以及擔憂被拋棄的恐慌。

不過現在什麼都不用擔心了,因為他什麼都沒有了。

漂亮的蟲母從喉嚨裡發出細碎的咕嚕聲,經曆過生死後徹底換了個種族的青年懶洋洋地在蟲卵中伸了個腰,對於過往回憶的矯情轉瞬即逝。哪怕是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也依舊過得有滋有味,畢竟三等序列星上最不缺的就是無父無母、四處亂竄的“小混混”,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顧棲就是靠這樣的身份來維持自己的自由生活。

好在他總是運氣不錯,一路磕磕絆絆,離開了雜糅著美好與難過的家鄉,又遇見了幫助他的好心人……

但好運氣也總有用完的時候,等他像是那位“白鳥先生”一樣飛到了第一序列星後,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塹溝壑,貧民窟帶刺的白薔薇落在貴族堆裡就變成了被冷待、被窺視、等著被抓進籠子的金絲雀,唯有拳頭才能勉強護自己周全。

——畢竟美麗的事物總是天生會引得旁人覬覦,而帶刺的薔薇就更令上位者想要拔光滿身尖刺,□□撫慰那水淋的花瓣。

被困的新生蟲母不耐煩地扯了扯飄在水體中的黑色發絲,他蜷縮著蟲尾緩緩翻身,溫暖流過軀乾,不放棄地再一次試圖破開蟲卵的束縛。

必須要在其他蟲族找到這裡之前出去。

顧棲凝眉,難以蓄力的手臂對準一處更透的卵膜,再次撞了上去。

橫在山洞內的蟲卵輕微晃動,這樣的成效對於顧棲來說是一種鼓勵,於是他忽略了身體、尾巴的酸軟,一次又一次……蟲母新生的皮膚脆弱到可怕,即使有著水體的保護,但短時間內重複的撞擊依舊令顧棲的整個手臂都透出一種青紅。

太累了,這具身體弱到可憐!

顧棲忍不住小小地埋怨,他甚至因為此刻的撞擊聯想到了曾經軍校生時早起晚睡、摔摔打打的痛苦訓練。

如果不是來自蟲族們的殺意催促在耳邊,某一刻顧棲甚至想躺平放棄——

人在卵裡,還沒爬出來。要殺要剮,諸君隨意。

幾秒鐘的頹喪後,脆弱的蟲母不信命地又爬了起來,抬手、蓄力、撞擊,再抬手、蓄力、撞擊……也不知道當他重複到第幾次後,卵膜上隱約可見幾道細碎的裂痕自最初的受力點向四周蔓延。

是個機會!

顧棲目光沉沉,如同一道滑過蒼穹的彗星長尾,衝破灰暗。

終於——啪。

一直禁錮著顧棲的卵膜徹底碎了,暖呼呼的水體瞬間噴湧而出,他被衝地撲倒在地上,山洞內細碎的石子兒摩擦在蟲母的手臂、腰腹之上,立馬留下一片深紅的擦痕。

“呼、呼……”

顧棲抹開臉上的液體,猛然進入胸腔的空氣竟然令他有種陌生感,連大腦都因為格外陌生的氧氣而生疼,直到好幾個深呼吸後,他才慢慢緩了過來,隻是下肢的無力讓他險些以為自己半身不遂。

不是他的問題,是尾巴的問題。

全身幾乎隻有手臂還有力氣,顧棲托著沉重的尾巴翻身起來,此刻他顧不上石子留在肢體上的劃痕,那新生的蟲尾嬌嫩到令當事人詫異,輕微的拖拽便落了一堆血痕,痛感疊加,對於這副身體來說是一種折磨,但顧棲硬是一聲不吭,直到他撐著手臂、拖著尾巴靠坐在石壁之下。

外麵沒有顧棲想象的那麼冷,甚至手下觸摸的地麵還散發著熱度。

這一回山洞外的場景能夠被看得更加清楚——一座座連綿的山體,遠處有薄雲籠罩,不知是煙還是霧的淺色籠罩在山頭之間,林子裡鳥雀飛動,隔著大老遠就能聽到嘰嘰喳喳的鳴叫。

顧棲皺眉,眼底閃過沉思。

當山林間再一次發出尖銳的鳥鳴後,樹影繚亂,天色漸沉。黑發蟲母收回了視線,開始在沒有水體隔絕的空間內打量自己的身體。

“要命,沒衣服……”

雖然這裡沒什麼人,但赤著身體的顧棲依舊覺得心裡不習慣,尤其那連接著腰腹的蟲尾,從平坦的小腹開始向下延伸,缺乏了生猛的男子氣概,通體粉得生嫩、粉得可愛、粉得難以形容;外形豐腴,質感滑膩,強度嬌嫩,就是他自己瞧著都有一種詭異的瑟氣。

晃了晃腦袋,顧棲下意識地摸向手腕,隻是那裡空落落的觸感讓他立馬反應過來現今的處境。摸空的手指不安分地搓了搓皮肉,下一刻山洞外傳來的窸窣聲令顧棲屏氣凝神,漆黑的眼瞳閃過警惕,正無聲地等待著未知生物的靠近。

摩擦聲越來越靠近,山洞口朦朧的光影下逐漸有幾道交疊的影子冒頭——朝天的觸角、隆起的脊背、垂落在身後的假翅、鐵甲似的軀乾、黃銅色的複眼……

那是低階蟲族的特征,它們不像是高階蟲族可以化成人形,在整個蟲族種群中,低階蟲族處於身份鏈的最底端。

它們保持著蟲類的全部形態,又像是人類可以直立;它們能夠進行簡單的思考,卻被高階蟲族的精神力鏈接排斥在外;它們凶殘、暴虐、像是殺戮機器,幾乎從來不會花功夫思考;它們品種駁雜,血統相混,隻能被純血統的貴族所驅使。

落單的人類在野外遇見低階蟲族,就像是出籠的兔子撞見了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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