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如英怔怔地看著前方那個長身玉立在梨花樹下的如玉君子……
她沒有想過,自己竟然還有一日,會再見到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人,而且還是在小少爺的院子裡。
是的,沒錯,劉如英曾經見過這位身著墨綠色衣袍依然不掩其風華的男子……在她即將回將軍府赴死的時候。
劉如英還記得,那是一個火燒雲燒遍滿天的傍晚,她坐的牛車是臨時雇來的,臨近將軍府的時候車軌斷了。
那時候,劉如英早已心如死灰了,對一切都不在意,車軌斷了?似乎也並不值得意外,因為或許人總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所以……就連這破爛的牛車都在欺負她。
劉如英當即就下了牛車,懷裡抱著劍,自己提著裙擺,要徒步走到將軍府去。
那一日,似乎是上元佳節,撤了宵禁,天色未黑,路上那排排的彩燈便已經亮起來了,人群熙熙攘攘,歡快的笑聲充斥在耳畔,而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孤苦無依地站在這熱鬨的人群中。
人們的歡欣與熱鬨,通通與她無關。
劉如英垂下頭,在人群中匆匆穿梭而過,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她無意撞到了這個男子。
這也不過是一場意外罷了,劉如英向他道個歉,行個禮,這事兒便也過去了。
但是,偏偏這一位溫潤如玉君子,看出了她眼中的生無可戀之意,竟主動與她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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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溫和清朗,正如他的人,關切卻不親昵,溫柔得恰到好處:“這位姑娘,你可是與家人失散了?敢問你家住何方?我可差人送你回去。”
劉如英沉浸在如溺水一般的絕望與悲痛中,根本無心和人交談。這青年的問話,她呆呆的應答也顯得顛三倒四:“家人……啊,對,我正是要回家去的,我的‘家’,就在前方,我的‘家人’,在等著我呢。”
敷衍地說完,劉如英便提著裙子,繼續往前走。可是走著走著,她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回首,果然發現那男子正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
劉如英惱了,被迫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出來,暫且回歸現實一下,詰問道:“公子,你可知聖人有訓斥‘非禮勿為’?你尾隨我,意欲何為?”
那高挑溫潤的青年麵露羞愧與歉意,向她莊重行禮:“是在下冒犯,但姑娘,若在下未曾記錯的話,前麵是曾經的驃騎大將軍府……”
驃騎大將軍曹子爽,已經去世多年……前段時日,朝中動蕩可謂是狂風暴雨,先帝駕崩了,曹貴妃隨之而去,二殿下死於宮中,曹國舅更是被五馬分屍而死。
曹氏謝氏樹倒猢猻散,新帝隻是封存了驃騎大將軍府,那兒如今恐怕是塵埃一片、蛛網密集,何人歸家,歸的是如此的“家”?
劉如英不理他,掉頭就走,可這麵如冠玉的青年卻始終跟在她身後。劉如英無可奈何地回頭,問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青年問她:“姑娘可是曹氏舊人?”
“是又如何!”
“姑娘此去,當真是要與‘家人’團聚麼?”
看來,他卻是看透了她想要做什麼,但是劉如英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表姑娘也是曹家的姑娘,她就是曹氏的舊人,她的親人都在那兒,她想要和親人團聚,有何不可?
劉如英仍舊不說話,沉默地往前走。
這位青年與她一般固執,依然跟在她身後。
“你莫要再跟著我了,”劉如英說,“我隻是去與我的家人團聚,我並不悲慘,也無需你的同情。”
劉如英還記得在那個天際被燒得一片絢爛火紅的午後,他背著光,周身都是金燦燦的夕陽餘暉,而他看她的眼神,盈滿了溫柔的慈悲,比之他身後的金光,更光明奪目,甚至……更溫暖。
他的聲音像是至善的流水:“可是姑娘,也許你的家人並不願你那麼快就去與他們團聚啊……死者已逝去,生者當奮發。姑娘,何不帶著逝者的期許,讓自己好好的活下去呢?那或許才是珍愛你的親人們真正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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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如英想,他一定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她看見的他,身著簡樸到甚至可說得上是破爛的衣裳,可他那周身的氣度,卻比任何一個綾羅綢緞的富人都更高貴。
他溫柔、慈悲,擁有一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睛,他似乎是曆儘滄桑與狂風暴雨,卻依然佇立在山阿之巔的一株寒鬆。
看著他,劉如英就想起了那句話——“朗朗如日月之入懷”,原來當真有男子,可以乾淨皎潔得像是月亮一樣!
也許,她當初所嫁的人,是這樣的人的話,她這一生,會活得更明白一些吧?至少不會如此刻那般淒楚,畢竟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十分有耐心的人,如果她成為了對方的妻子,就算她蠢笨愚鈍,他想必也是願意溫柔耐心地教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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