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內,茶香縈繞,而耳畔那擾人的洗腦卻並未終止,她們仍在喋喋不休。:
有個小丫鬟捂著嘴,嬉笑著討好聞獅醒:“大妞,還好你想開啦,我們也是蹭了你的福氣,你一人在大少爺麵前得道,我們這群丫鬟就跟著你一塊兒升天咯~要不然呐,以我們的本事,隻怕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來不了這潤生茶樓一次呢!”
“可不是!大妞現在還不是通房娘子呢!大少爺就這麼下本了,那要真成了,我看除了大少爺的嫡妻、正房娘子之外,就沒人能越得過你去!”
“說得對,大少爺那可真是把你放在心尖尖上了啊大妞!明知你這身份……”那丫鬟壞心眼地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一般。
聞獅醒平靜地看著她,因久病和咳嗽,聲音嘶啞難聽:“明知我這身份怎麼了?明知我這身份低賤、見不得光,卻仍帶我出來了,是嗎?”
“哎呀!”那小丫鬟捂住了塗滿了口脂的小嘴,水靈靈的大眼睛轉了轉,撒著嬌道,“大妞你彆這麼說呀,這麼說多難聽呢?反正就是那麼個意思,你知道就好啦。”
這個美貌纖細的丫鬟還在繼續輸出:“大妞,你不是大丫鬟你不知道,我是少爺身邊的大丫鬟我卻是知道的,為了帶你出來,大少爺可是央求了當家主母許久……唉,大妞,彆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真的不知道嗎?我們這等身份,做妾已經是登天之道了。”
聞獅醒氣急了,想罵人,想說“你之蜜糖,我之□□”,但她一張口,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幾個丫鬟輪番兒地給她拍胸拍背,擦眼淚還遞水。
“你呀,你彆激動,你再加把勁兒,把大少爺服侍好就好啦!”那大眼睛的美貌丫鬟眨了眨眼睛,“你要有什麼不會的,來問問我們姐妹呀,我們呀,就互幫互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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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過來的聞獅醒呆滯地看著,圍繞在自己麵前的這一張張花枝招展、嫩得能掐出水來的麵孔。
她想罵人,想罵她們憑什麼要給她洗腦,她可是有先進馬列思想武裝的人,她才不會那麼輕而易舉地就被她們洗腦,休想讓她為這些令她厭惡的小恩小惠感恩戴德!
她想給她們講道理,問一問,她們真的覺得,給大少爺做妾,就是登天之道嗎?
可是最後,看著這一張張豆蔻年華的臉,聞獅醒卻失了聲音,也失了魂魄。
她罵她們又有什麼用呢?錯的是這幾個替主子辦事的丫鬟嗎?她們才多大?十三四歲!
聞獅醒還記得,畢業前舍友那剛上高中的小妹妹,向她借她高中的筆記,那小妹妹笑得很甜,天真又甜美,高興地說:“聞姐姐,謝謝你,我請你喝奶茶呀!”
舍友的妹妹和聞獅醒眼前的丫鬟都是相差無幾的年紀,可那小妹妹是無憂無慮隻為學業苦惱,而她們,卻在為生存而掙紮著,滿眼都是複雜與算計。
她們一邊奉承她、討好她,一邊非要喊著她“大妞”,提醒著她曾經的身份與她們一般無二,希望能裹挾住她與她們站在同一個戰線上,拉扯她們與自己一樣,成為高高在上的通房娘子!
錯了錯了……可是,錯的哪裡是幾個小丫鬟?
錯的是這個世道!
是這個世道,造就了如今的她們,而她們,卻無力抵抗,正如此刻的她一般……
哦不,不一樣,同樣是無力抵抗,她們卻不是知應該抵抗,她更痛苦,因為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在被壓迫,而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應該有反抗!
聞獅醒忽然感到有一種沉重的、一直在下墜的悲哀,裹挾住了自己的心臟。
她們好可恨好可恨,可她們又好可憐好可憐,而更多的,是可悲。
是啊,她在悲哀,為自己,也為這些或是討好、或是算計她的丫鬟們。
男人多快活啊,大少爺難道不知道這幾個丫鬟,都曾因為原身的美貌而狠狠“為難”過她麼?原身甚至都死了呀,不然她聞獅醒是怎麼過來的?
他知道,但他不以為意,他還是令這幾個丫鬟過來“伺候”她……
他這是覺得她需要報複這幾個丫頭瀉火,還是覺得她的身份今時不同往日了,就足以震懾身份地位卑微的丫鬟,然後這幾個丫鬟就會服服帖帖地伺候她了?
還是說,他以為這是在給她甜頭——你看,昔日欺壓你的人,如今都要跪伏在你腳邊伺候你,而這一切,都是我給你帶來的!
惡心!下頭!
聞獅醒的眼神清明了起來——你以為,拋出一些丫鬟,使我與她們爭鬥,我就會忘記,你才是將我推入了“鬥獸場”的罪魁禍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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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妞?大妞,你怎麼發起呆來啦?你聽到馬蹄聲了嗎?看!快看那邊!是大將軍的旗幟!!!”
人聲忽然如鼎中之水,驟然沸騰了起來。
聞獅醒收斂了所有漫無邊際的、無法在這個時代落地的思考,凝神往城門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