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右司郎中……可不能小看這個區區從五品的小官,他最關鍵的地方在於這是三省六部中尚書省的官員。
要知道湛兮和自家姐夫通了氣,費力到現在,也隻是把姚鵬舉不走尋常路地塞到了刑部而已,遠不能直接夠到尚書省。
如此觀之,這一位尚書右司郎中雖然品階不高,但位置關鍵。
果不其然,湛兮問及此人的話音剛落,就見曹穆之眼眸一傳,輕笑出聲,道是:“看來金童子你從前確實沉迷玩樂,這一位尚書右司郎中,姓閔,名子純。”
“閔子純出生寒門,乃麒麟書院子弟,曾力挫各大名門世家學子,成為他們那一屆的‘麒麟子’……他便是你姐夫登基第一年的進士科狀元郎。”
曹穆之的話不多,但是每一句都說到了關鍵點上,湛兮順著她的話略微思考了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糾葛。
這一位閔子純……絕非池中之物。
首先,麒麟書院便是湛兮他外公謝太師在先帝他爹雍明宗時,就創辦的第一個書院。
但是怎麼說呢?雖說謝靈雲早就名滿天下,然而縱使名震四海,以其個人之力,也無法避開各地豪強,獨立在某地創辦書院。
所以謝靈雲名下他所創辦的大多數書院,其實可以算作是他作為牽頭人,利用自己在文壇上的聲望和地位,邀請當地豪強世族一塊兒創辦的。
書院的第一任山長都是謝靈雲,但實則各大股東卻是當地的名門氏族。
就比如這麒麟書院,坐落在江南道,是謝靈雲與以顧氏為首的吳郡四姓聯手創辦的。
麒麟書院三年為一屆,每一屆最優秀的學子,被世人稱之為“麒麟子”。
自從麒麟書院創辦以來,基本上每一屆麒麟子,都是他們吳郡四姓的人。
方才曹穆之說,閔子純寒門出身,卻能在人家的地盤上,力挫一大群世家子弟,勇奪“麒麟子”的稱號,可見其實力之雄厚。
各地書院的複雜情況,也正是如今謝氏門人那錯綜複雜的派係的根源所在。名門子弟即使就讀於謝靈雲所創辦的書院,出來後卻也依然代表著他們家族的利益,而不是師門與皇室的利益。
但總體而言,謝靈雲創辦書院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至少在他創辦書院之前,各地都是士族豪強自己創辦的私學、族學,那是隻允許他們家族學習上課的地方,知識是被壟斷的。
書院則不同,哪怕世家大族依然囂張,占據大多數利益,但寒門農門子弟,依然獲得了習得知識的機會。
從書院畢業之後,寒門之子哪怕十之有七選擇了依附世家,卻也依然會剩下至少三個成為謝氏師門的成員,亦或者是同時成為帝王手中不拉幫結派,不結黨營私的純臣。
這位閔子純,想必就是後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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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嬉笑道:“那這樣的話,蘭太妃的眼光可真是好啊……”
可不是好麼!簡直不能再好了!
自古以來,皇權針對越發膨脹的其他分權,所使用的手段,簡單粗暴地總結一下,無非就是——移花接木,以新貴族取代越發臃腫的舊貴族。
至於消滅特權階級……這玩意兒夢一下就行了,以人類社會的結構而言,千年後都指不定無法實現。
在如今的大雍朝,名門世族就是舊貴族,科舉出生的寒門之士,便是新貴族。
肉眼可見永明帝是很看重閔子純的,看重到有意在隱藏他,培養他。這從閔子純的官銜低,但位置關鍵便能看得出來。
蘭太妃知道大雍至今未有昏君暴君,科舉已經日趨完善,又出現了風頭如火的皇家書院……她高瞻遠矚,賭的就是世家會落敗,新貴族會冉冉升起,皇權將越發穩固。
所以,她眼尖地選中了閔子純,閔子純指不定有朝一日就會位極人臣,成為尚書左仆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湛兮哪能不誇一誇她這眼光呢?清河崔氏的長公子,都不足以打動她放棄一個五品小官。
曹穆之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好是極好,但閔子純有妻有兒,怎地無人關心此事?”
湛兮摸了摸鼻子,嘀咕道:“上位者從不關心這些。”
是的,上位者選中某人的前景好,說投資就投資,從不考慮某人的投資位置是不是早有人坐在上頭了。
有人先到又如何?你屯糧,我屯槍,你說你的糧,究竟是你的糧,還是我的糧?
閔子純有妻有兒?懂事的給我自請下堂,不懂事的我送你一程,今夜見閻王。
什麼有妻有兒,做掉不就沒了?
從前對曹穆之時,是如此;如今針對閔子純之妻,亦是如此。
上位者從來盛氣淩人,死性不改!
哪怕他們明明知道,前朝的覆滅,與這等血跡斑駁的亂點鴛鴦譜脫不了乾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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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權之人的底線如何,得看最高統治者皇帝的心情。
若是先帝,那是管你們怎麼大亂殺,總體上亂不起來就行,所以才會有會稽公主的作孽。
但若是換了永明帝,這就是完犢子,捅馬蜂窩了……誰叫這廝比他爹講究一些,人品多了一丟丟,而且他還能算是這類事件的受害人。
蘭太妃跪得那麼乾脆,恐怕是以為自己捅了永明帝的心。
一來是引起了永明帝對過往不太美妙的記憶的回憶;
二來則是永明帝要培養的是一個隻忠於正統皇權的純臣、獨臣,而不是和世家聯姻的大臣。一旦婚姻完成,永明帝哪怕不是多麼多疑的帝王,也會心中嘀咕。
“怎麼跟個小老頭似的,好啦,彆想了。”曹穆之打斷了湛兮,招手讓宮女給送一碗冰凍荔枝進來。
“這事兒成不了,”曹穆之說,“若不是平城公主不安分,針對金童子你,我們本隻是打算讓他們打消那念頭罷了。但事到如今,我們也隻好壞了平城公主一樁姻緣,就還她一樁更風光的。”
湛兮想起曹穆之先前說的“兒女都是債”,腦中忽然又想起當年的混亂,先帝的公主們死傷如皇子們一般慘重,唯獨會稽公主和平城公主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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