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秋雨,來得很急。
秋雨初落時,寒寒嗦嗦,婆娑如細絲,繼而淅淅瀝瀝,打在院子裡那翠綠的蕉葉上的聲音,清脆響亮。
午後,天光忽曉,雨絲依然在落。
湛兮憑欄遠眺,望著這黏而濕的,恍如蛛娘織成的一片輕柔的蛛網的雨水。
他無奈地在心中歎息一聲,一場秋雨一場愁,如今這愁……已經綿密地網住了整個將軍府。
這場慘淡的秋雨當夜也沒有停下,蕭蕭瑟瑟,暮暮複朝朝。
旭日初升後,這場延綿一天一夜的雨,終於停了。
像是黑夜終將要過去,天光終究會破曉一般,世界又再一次運轉了起來。
永明帝破例召開了大朝會。
在大朝會上,永明帝態度如常,處理妥當地給此次北庭都護府殲滅東突厥的有功之戰士,論功行賞。
尤其是折可克和高敬恭兩人,甚至是緊跟在曹子爽的身後,要被封侯拜相了。
也正如湛兮所料想的那般,對於出賣軍機,導致當年北庭戰事失利,戰士慘死之案,永明帝給出了大雍律法中的殘酷懲罰。
永明帝認為,北庭都護府當地豪強世族唐氏家主與傅氏家主,已實際叛國。
他們不僅僅,有其謀算,還付諸了行動,還取得了對大雍朝而言相當慘烈的結果,依大雍律法,當斬!
永明帝即刻詔令,將出賣軍機之案的主謀傅氏以及唐氏——族誅!
據《雍律疏議》,夷其三族,即刻行動。
其餘當地小氏族多有牽扯,細究之行,永明帝則放權於刑部、大理寺、禦史台,交由三法司協同辦案,由刑部尚書、大理寺卿、都禦史,三大部門的首腦組成的聯席審判此案。
一切都並無什麼意外的地方,唯一的意外,是永明帝名正言順地“提醒”三法司——
“上蒼有好生之德,對於有功之人,可格外免其死罪,但死罪難免活罪難逃……你們且看著辦吧!”
帝王的欲言又止,含糊其辭,恰恰考驗的便是底下官僚們的情商指數。
但湛兮想,無論是刑部尚書、大理寺卿、都禦史……就沒一個低情商的家夥!
至於其他及時投誠的世家或個人應當如何嘉獎,那自然也交給三司會審了,一事不托二主,永明帝到底還是個能友好與事的皇帝。
湛兮接到消息時,心中微歎,事情想必很快便可以圓滿解決。
希望……風雨終止。
倒是不知道宮裡頭那兩個孩子怎麼樣了,湛兮尋思著,就這幾天他得抽個時間進去看一看他們。
否則接下來吐蕃來訪,還將會更有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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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停滯的世界又及時運作起來後,將軍府也迎來了一個極為特殊的、重要的客人……
收到齊氏的拜帖,湛兮立即動身,疾步走過數道院門,欲要前往大門親自迎接。
此舉田姑姑倒是不驚訝,老管家卻有些不太理解,但他到底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連忙跟上了湛兮的步伐。
湛兮撩開衣擺跨過大門門檻時,一個熟悉的讀書人打扮的男子,已經下了馬,正候在牛車前,欲要扶裡頭的人出來。
“齊兄!”湛兮認出了此人正是齊誌學。
曹毅之未逝前,已有心上人,曹氏與齊氏更是早已更換了名帖,他與齊氏的齊搖月六禮隻差最後一禮“親迎”……
那場人為的慘烈意外發生之後,齊搖月追著曹毅之一塊兒去了。
雖說六禮仍然差了“親迎”,但對於齊氏與曹氏而言,齊搖月確確實實已經是曹家的兒媳。
齊氏,在當年,齊氏提過要以“冥婚”之禮完成最後的“親迎”,但最後遭到了曹子爽和劉麥芒的一直拒絕。
曹子爽的說法是:“非吾不認親侄愛妻,隻是冥婚不可,《周禮》有雲:‘禁遷葬與嫁殤者。’此不正之風,曹氏不可開!”
齊氏在當年聽到這樣的話,當然是憤怒的。
但那些悲痛、那些無法發泄的憤懣,最後在劉麥芒平靜的嗓音中,被安撫了下來。
劉麥芒苦笑著,又仿佛有些慈悲地說:“令他們死同穴即可,至於差了的那‘親迎’之禮,九泉之下,就讓豹郎他阿翁大母,與我夫君,替他們這對有情人辦了吧……”
“若是在那陰曹地府善始善終,也無不可,我父母兄弟亦能參與他們的喜事呢……”
誰能不為劉麥芒的話而恍惚?她如此平靜地說出這些話,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撕心裂肺的人,這才發現,眼前這個女子……竟然已經失去了所有的依靠。
父親、母親、兄長、公公、婆婆、丈夫……竟都舍她而去了。
她唯一的兒子,她一生的榮光與驕傲,到最終,卻也叫她白發人送黑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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