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今年十七歲。
他在祖父辛讚的帶領下,去汴京考科舉。
汴京城很繁華。
這是辛棄疾的第一反應。
自從靠近開封,往來人就逐漸增多,越靠近內城,行人就越發絡繹不絕,每個人臉上都是滿足的笑容。
辛棄疾眼裡全是好奇。
他被祖父帶著,走進了一家專門為科舉士子準備的客棧酒樓。
祖父為他們訂了兩間上房。
辛棄疾出身世代官宦之家,生活中從來不缺金銀,家裡代代都有人做官,雖說官位不大,大多都是些小官,但是他們辛家家族龐大,人口眾多,多年下來也積攢了不少銀錢。
辛棄疾從小就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隻不過……
辛棄疾偏了偏頭,用眼角的餘光掃過祖父。
他很小就記事了,還記得從前的事情。
小時候,祖父的眼中總是帶著一絲愁苦,就算是在家裡也時常是板著一張臉,即使逢年過節,也很難見他笑一笑。
直到長大以後他才明白,那是因為祖父在痛苦自己在金國做官的這個事實。
他們家宗族人口眾多,本是好事,畢竟兄弟齊心,其力斷金,人員多了,官場上總能夠多幾個幫手。
隻是沒想到,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家的人口太多,所以官家南逃避難的時候,他們家來不及跟上,隻能留在了金國占領的地區,委身做了個金國的官員。
祖父一直都鬱鬱不樂,直到辛棄疾七歲那年。
那天,祖父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嘴角一直噙著笑,腳步輕快的回了家。
他眉宇間的喜色簡直都要飛出來。
見到他,就一把將他抱起來,將他的臉貼在自己的心口,笑道:“好孩子,我們要回家了。”
幼年的他並不明白祖父的欣喜從何而來,隻是困惑的歪著頭問:“阿翁,我們不是一直在家嗎?”
他們明明從沒有離開過這個家,不是嗎?
“不,並不是。”
辛讚一邊反駁,一邊把這個小人兒放下來,大笑道:“我們現在才算真的回了家!我兒,嶽將軍打下了這座城池!我們又重新成了大宋的子民了!”
祖父那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眼睛,和他那欣喜的語氣,從此牢牢的刻在了幼年辛棄疾的心中。
從那以後,他第一次對宋人和金人之間的區彆有了概念,也開始好奇,祖父口中的嶽將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要是能見見就好了。
小小的辛棄疾坐在床邊,支著自己的下巴,幻想著那位嶽將軍的模樣。
嗯……說不定有兩雙眼睛?
……
他的這個小願望很快就得到了滿足。
祖父第二天就抱著他去城中圍觀嶽將軍他們進城。
“看,那騎在大馬上的就是嶽將軍。”
小辛棄
疾瞪大了眼睛。
嶽將軍和他想的一點兒也不一樣。
他一點也不凶,看起來反倒是個很溫和的人,整個人高高壯壯的,穿著一身盔甲,衝著百姓微笑。
陽光灑在他的肩頭,被他身上的盔甲折射開來,看起來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祖父……”
小辛棄疾湊近祖父的耳朵,輕輕說了一句話。
“你剛才說什麼?”
辛讚沒聽清楚,湊過去要他再說一遍。
小辛棄疾微微紅了耳朵,湊到祖父的耳邊,大聲道:“我以後也要做嶽將軍這樣的人!”
……
成為嶽將軍這樣的人的想法,從此牢牢的刻在了小辛棄疾的心頭。
雖然自己文章學的很好,祖父也常誇讚,但是,小辛棄疾還是求祖父給自己請了武先生,開始習武學兵法。
當然,其他功課他也沒有落下,他的文章依舊寫得很出彩,詩詞更是讓人拍案叫絕,但是,他依舊一心一意的練武,一心想要做個大將軍。
不過,這一次他來這邊考科舉,考的還是文舉。
畢竟,武將的身份總體要低於文官,就算如今開始改革,但是文尊武卑的觀念畢竟綿延了許久,一時間也難以從人們的心頭被衝淡。
所以,就算辛棄疾的目標是當個將軍,但是,家裡人也更希望他先去考文舉。
畢竟,如果以後將軍這條路走不下去了,還能及時轉過來。
辛棄疾和祖父一起吃了一頓好的,第一天,拿著收拾妥當的行李,他走進了考試的地點。
這些年,他們大宋的改革不少,在各行各業中都有變法革新。
而在科舉方麵也是如此。
現在除了要遞交卷子,還要在筆試結束之後,休養三天,再去和主考官談談人生理想。
這一關被稱為“麵試”。
隻不過貢院的考試太折磨人了,很多身體情況一般的舉子,三天的休養根本不夠,所以麵試環節很容易出現問題。
針對這個,貢院那邊也讓他們這些舉子填了意向表。
身體弱的,休養一旬後再麵試。
身體好的,三天後就能夠見主考官了。
而往後,吏部派官,有些也會參照這些意向表的統計數據進行。
辛棄疾因為自小練武的緣故,身體情況不錯,貢院的生活也隻是讓他看上去消瘦了點兒,剩下的完全沒有問題。
所以,三天後,他很順利的見到了自己的主考官。
出人意料的是,這位官員看上去相當的年輕。
頂多也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
雖然,這些年朝廷各處改革變法,大力吸收新鮮血液,以至於各部的年輕麵孔多了不少,但是能給科舉當主考官的,一般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且在文壇都頗有盛名。
這麼年輕就能做上三品官員……
辛棄疾震驚不已。
以至於
他答完問題,
走的時候,
都沒忍住問了一句。
“學生觀先生有些眼生,恕學生眼拙,不知先生是……”
主考官正在寫記錄評語,見他滿臉困惑,對他微微一笑,道:“不必這麼拘束,我也隻比你大上一輪左右。”
他放下手中的筆,整了整袖子,正了正衣冠,站起來對他行了一禮。
“在下姓陸,名遊,號放翁。”
辛棄疾愣了一下,連忙也拱手致禮,將自己先前說過的名字,再說了一遍。
“在下姓辛,名棄疾,字坦夫。”
兩個人抬頭對視一眼,不知為何,明明一人不曾有其他的交流,卻竟有種遇逢知己的心心相惜之感。
仿佛是此前早已見過,隻是忘記了而已。
……
辛棄疾很順利的通過了考試,成為了翰林院中的一員。
令人震驚的是,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就和比他大了十五歲的陸遊成為了忘年之交。
兩個人都有著滿腔的愛國情懷,而且在政治上的意見看法和生活情趣上也達成了驚人的一致。
甚至就連兩人的詩詞風格都極為相似,皆是豪放瀟灑,蒼勁有力。
這樣的兩個人,想不成為朋友都難。
所以,雖然才剛認識沒多久,兩人就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了。
毫不誇張的說,哪怕兩個人認識才幾個月,但辛棄疾對陸遊的了解恐怕已經比他夫人還要深了。
兩個人關係好得讓陸夫人唐婉甚至都有些吃味:“哼,我看您啊,得了這麼個好友,怕是連家門往哪邊開都給忘了。”
陸遊哭笑不得。
不過,唐婉也隻是隨口開玩笑的罷了,小小的抱怨完丈夫,唐婉又好奇道:“你們倆當真就這麼投緣?難得見官人有這麼投緣的朋友,不過,投緣也就罷了,怎麼還把我們家的狸奴也帶出去?”
說到這裡,陸遊不免有些眉飛色舞。
“還不是坦夫說他想養一隻貓,又不知道該去何家聘,聽說我們家有一隻極好的狸奴,就想看看,瞧瞧什麼時候生了孩子,他好來聘一隻走。”
說到這裡,陸遊正色道:“咱們家的狸兒是極好的,這可是京中都出了名的。這貓,還是當年我剛剛科舉中第,嶽大將軍給我抱來的,說是賀我中舉之喜。還說是劉太後喜歡我的文章,特意把她的狸奴生的相乳貓賞了我一隻,叫他給送來。”
陸遊少有才名,十一歲就能夠作詩寫賦,隻不過此前朝廷奸臣當道,再加上覺得自己文筆功力不足,就一直猶豫著沒有參加科舉考試。
直到天幕出現,已經預感到時代即將迎來一場大變革的陸遊遲疑再三,最終還是主動辭彆了父母,來臨安趕考。
不曾想,正好碰上了幾位時不時來逛上一圈的祖宗們,而這幾位祖宗也似乎知道他似的,聽說了他的姓名,就主動和他交談,談了兩句話,就對他極為欣賞。
其中,那位有名的劉娥太後,聽聞他喜歡狸奴之後
,甚至還專門送了他一隻。
隻不過,那隻劉太後送的狸奴,現在也已經垂垂老矣了。
這些年,不少人都知道他家的狸奴是劉太後賞的,好奇得很,甚至還有開高價要聘買的。
隻不過都被陸遊擋了回去。
他極重視這些寶貝,要不是辛棄疾和他交好,他可舍不得分一隻相乳貓給他。
唐婉歎道:“你們倆的交情倒是好,竟連咱家這小狸奴,你也舍得。()”
:“?()_[(()”
不過……
他遲疑的看了妻子一眼,唇動了動,有些話也不知道該不該說。
但唐婉是什麼人?
她和陸遊是自小的青梅竹馬,可以說是極有默契的,隻需要對方一個眼神,她就能知道他想的是什麼。
現在這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