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他要早點找到自己的家人,拿回自己該有的東西,然後等長大一點的時候,找到養母,去找最好的醫生替她治病。
如果她願意,他就認她做乾媽,以後好好孝敬她,讓她過上優渥的好日子,再給她養老送終。
沒有經濟壓力,方二姨不會那麼辛苦,陶木桃也不會出事。
她們就不會恨他。
然後他要一一報複那些欺負過他的人。
包括送他進監獄,讓他留下案底的沈玄默。
但後來他想了想,又把沈玄默的名字劃掉。
因為他後來才想起來,當初要不是因為沈玄默,他的下場可能會比進監獄還要不堪。
大不了重來之後就當陌路人,井水不犯河水。
想象到最後,他連過去的同學也安排妥當——
他要提醒林和初一句,大二那年春天的時候,不要讓他姐姐落單。
不落單就不會遇到被奸|殺的慘案。
林姐姐不死,她媽媽就不會跳樓,林和初也不會過得那麼辛苦。
“顧白衣”隻是隨意想了一想,就想了很多。
但他唯獨沒想到,老天爺又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真的回到了過去。
卻是在母親死後。
方二姨母女沒有出事,林和初的姐姐沒有出事,他也沒有遇到沈玄默,也沒有進過監獄。
唯獨他的母親已經死了。
刨開這一點,他曾經那些設想依然可以成立。
隻要他找到自己的家人,他可以當有錢人,當少爺,避免方二姨母女的悲劇重演,甚至可以反過來去接濟她們。
他不用再處心積慮謀算彆人的財產,不用再委曲求全去討好彆人。
很多人都會喜歡他、奉承他、誇讚他。
無論真心還是假意。
重來一次,他的人生一定會比前世更加順遂、更加光鮮。
但他的母親已經死了。
“顧白衣”躺在那片漆黑的湖水裡,大腦麻木地重複著這一句話。
他重生在了走進湖水裡的那個黑夜裡。
從母親的墳前回去時,掛在書包上的香囊掉進水裡,那是母親的遺物。
他恍恍惚惚地追過去,一點點走進深水裡。
冰冷的湖水刺激了他的大腦,讓他清醒過來。
那一次,他嗆了一肚子的水,艱難地從湖心爬回了岸上。
但重來的這一次,他卻連手都抬不起來。
母親死了。
就在不久之前。
這毫厘差距的遺憾,讓離去已久的母親的形象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
他想起小時候母親教導他禮義廉恥。
想起當他試圖走捷徑時,母親露出的不讚成的目光。
臨終前的那一封遺書上,母親說
,
要堂堂正正地做人。
此刻他懷中抱著的書包裡,
就裝著那一份遺書。
他已經重生了。
他什麼壞事都還沒有做過。
隻要認回了家人,隻要有了錢,他這輩子都可以挺直了腰杆做人。
他可以做一個被所有人都交口稱讚的好人。
然而懷中裝著遺書的書包好像一塊烙鐵,燙得他無處安置雙手,卻又鬆不開手。
想到母親的那一瞬間,他無地自容。
他甚至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他真的能夠做一個好人。
他其實一點都不想救陶木桃。
到最後他能想起來的關於陶木桃的記憶,就是對方瘋狂地謾罵他,說他是個自以為是的拖累、道貌岸然的蛀蟲,心安理得地將責任推給條件同樣艱苦的孤兒L寡母。
她問他,他的尊嚴能值幾個錢?
就因為他的尊嚴、因為他的前途,害得另一個家庭分崩離析。
他當時沒有反駁,但是後來每每想起來,卻又忍不住為自己叫屈——
又不是他求著方二姨那麼做的。
方二姨自己心甘情願,怎麼能怪到他頭上?
非要怪的話,那也是方二姨自不量力,聖母心泛濫,太過高估自己的能力,反倒害慘了自己的親生女兒L。
這樣的想法多麼自私又冷漠。
可他確確實實曾被陶木桃的話狠狠傷害到了。
後來的人生經曆教給了他推卸責任。
如果事事都苛責自己,他早就因為愧疚之心而活不下去了。
消除了愧疚之心,並沒有讓他變得更加寬容。
他厭惡一切曾經鄙夷輕視傷害過他的事物。
他也不是真的不想報複沈玄默。
隻是因為他害怕沈玄默。
他知道就算是顧家,也不一定願意為了他去跟沈家作對。
以沈玄默睚眥必報的性格,他很有可能會被再次算計進去。
所以他隻好自己找借口去規避這項風險。
人生重來一次,他當然可以暫時偽裝成一副好人的模樣。
他知道好人應該做什麼——
報答方二姨母女,記住她們一家的恩情,一輩子都當做真正的親人一樣愛護回報。
幫身邊那些即將遭遇不幸的人規避掉風險。
不去斤斤計較那些那些還沒有發生的小摩擦。
但偽裝隻能欺騙他人一時,卻無法磨滅本性。
重來一次,他依然是那個已經遭遇了所有不幸、被磨滅了善良、自卑又自私、貪婪又虛榮、狹隘又短視的陰暗小人。
他已經變成了一灘爛泥。
更不幸的是,他還沒有真正爛到骨子裡——
他的理智告訴他,那是不對的。
母親的聲音回蕩在耳邊,找回了他早就丟棄的廉恥心。
他知道自己已經是個爛人,但他還不能坦然接
受自己徹底做一個爛人。
老天真是會開玩笑。
他沒有信仰,沒有夢想,甚至沒有一技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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