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越臨近過年的時候,族裡就越發熱鬨起來。
所有在家的年輕人都被動員起來,去各處幫忙打下手,顧白衣和顧景霖自然也在其中。
在一群朝氣蓬勃的青年人當中,頂著濃重的黑眼圈、好似遊魂一般遊蕩在人群之中的顧景霖便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顧白衣路過她身邊的時候,一伸手,接過她手裡不慎滑落的裝飾品。
“景霖姐,你怎麼了?”顧白衣打量著顧景霖的臉色,不乏擔憂地問了一句,“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顧景霖這才如夢初醒,揉了揉眼睛,抬頭看了眼顧白衣,眼神裡莫名帶了幾分幽怨。
“你不懂。”顧景霖深深歎了口氣,宛如一個憂鬱的哲學家,“人類的不幸之處就在於執著地追尋‘真相’。”
顧白衣:“……”
默然片刻後,顧白衣順手將手裡的裝飾品掛到了該掛的地方,並將顧景霖的感歎放到了腦後。
這位族姐的腦回路有時候確實迥異於常人,豐富的經驗告訴顧白衣,最好不要深究。
不過等到這天的瑣事全部忙完,顧白衣路過顧景霖家門口的時候,還是旁敲側擊地問了問叔叔阿姨,卻換來他們十足茫然的神色。
顧景霖正在樓上翻箱倒櫃,聽見樓下的聲音之後便停了下來,透過樓梯欄杆的縫隙往下探頭:“小白。”
她朝顧白衣招了招手,示意他到樓上來。
二樓大部分區域獨屬於顧景霖個人,除了臥室和儲物間,還有獨立的書房和遊戲室。
顧白衣有一段時間時常會在後兩者處消磨時光——雖然通常是被顧景霖強行拉過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基因裡麵就刻下的遺傳因素,顧家人普遍熱愛戶外活動勝過腦力運動,而且大多都性格奔放過頭。
顧景霖當然不討厭自己的那些親戚,但也確實很難玩到一塊去。
而同樣作為少數派異類的顧長樂沒在顧家長大,且除了弟弟的事情以外大多都漠不關心,顧景霖跟他也不怎麼合得來。
當然顧景霖的興趣愛好和顧白衣也不太相和,但好在顧白衣足夠安靜並且有耐心,聽著這位姐姐嘰嘰喳喳地講一下午他聽不懂的廢話,也不會顯得不耐煩。
有時候他還會很給麵子的應和幾句。
顧景霖帶他一起玩起初隻是源於父母的囑托,那時候顧白衣剛從山上下來,脫離人群多年,多少有些孤僻不合群,同齡的孩子大多大大咧咧不夠細心。
作為曾經的鄰居,叔叔阿姨都很擔心顧白衣會被排擠,但長輩實在不好插手小輩們的交際,隻能叮囑年齡相仿的女兒多看顧一些。
顧景霖自小就比同齡人成熟一些,對此並沒有什麼不情願,到後麵倒是真的喜歡上了這個永遠都樂於給她捧場的小弟弟。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顧景霖從來不會向顧白衣隱藏自己的某些興趣愛好。
甚至很多時候,顧白衣都充當
了那個聆聽吐槽的樹洞的角色。
吐槽內容就包括了各種奇奇怪怪的小說情節。
顧景霖經過一番糾結之後,最終決定在當事人這裡尋求某些證據支持——
“小白,你記不記得之前我跟你吐槽過的一本小說,就是有個角色跟你同名的那個……”
記得,甚至記得還挺清楚。
因為那差不多是顧景霖最後一次用小說劇情荼毒他的精神,還“科普”了流傳已久的“定律”——看到跟自己同名同姓角色的原創小說時,建議直接背誦全文,以備不時之需。
這當然隻是玩笑,即便顧白衣不太懂那些“常識”,也不可能當真。
而且當時顧景霖跟他提起來的時候,笑得都快要背過氣去了,怎麼看都不會是什麼正經的建議。
不過似乎那本小說後來的劇情太過於離譜,顧景霖抱怨了一句真是浪費錢,然後就丟掉了一邊,沒有再提過。
顧白衣對那本書裡的劇情基本上一無所知,隻知道與自己同名的角色在裡麵似乎是個無關緊要的炮灰。
比起某些熱衷於為他捏造性彆、性向乃至於生育功能的同人作品來說,隻是當一個可有可無的普通炮灰,似乎壓根算不上什麼。
況且那大概率隻是恰巧同名而已。
顧白衣有些不解地點頭:“那本小說有什麼問題嗎?”
“有!問題很大!”顧景霖臉上的表情好像是一下子就被戳破了所有的幻想,某一瞬間甚至顯出幾分猙獰扭曲,“裡麵有一個角色也叫‘沈玄默’——就是最後把你送進監獄的那個。”
“是裡麵的角色。”顧白衣忍不住糾正了一下,“是巧合吧。也許那個作者也認識一個叫沈玄默的人?”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認為的。”顧景霖一臉沉思,“甚至還想過會不會恰好就認識現在這個沈玄默,說不準還能做件好事幫他找到家人。”
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第一件事就是去尋找那本小說——當初她是在舊書市場隨手淘到的二手書,跟一大堆看完就放到一邊的通俗小說一起壓在書房裡的某個箱子裡。
然後找到作者或者出版社,先簡要地調查一下情況。
但現實是第一步就卡死了,顧景霖找不到那本小說了。
她沒有扔書的習慣,父母也不會隨意進入她的書房,更不會亂扔她的東西。而且翻遍了所有能放書的地方之後,好像就唯獨少了那一本書。
之後她又嘗試著在網上搜尋相關的信息,結果同樣一無所獲。
再聯想到沈玄默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顧白衣的麵前,無論如何也查不到半點身份線索,就好像憑空捏造出來的人物……
說實話那一瞬間,她甚至有一點毛骨悚然。
後來她又開始疑心自己的腦洞太大出現的幻覺,但這種猜想就在剛剛被打破了——顧白衣也記得這件事,那就說明並不是她臆想出來的幻覺。
顧白衣其實不太清楚那本小說的劇情具體是
什麼,想了想,問道:“那個小說裡的角色是什麼決心侵略地球的外星|恐|怖|分|子嗎?()”
顧景霖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那倒不是。就是一本普通的都市背景的小說而已。?()?[()]『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顧白衣又問道:“那他是殺|人|犯或者做了其他什麼壞事嗎?”
顧景霖仔細回憶了一下劇情,繼續搖頭,略有遲疑地說道:“光從劇情來看的話,似乎……還挺守法?”
畢竟對方打擊報複的方式是收集證據找最好的律師把人送進監獄,而不是陷害汙蔑或者乾脆私下把人沉水泥。
顧白衣聞言點點頭:“那就沒什麼問題了吧。就算真有什麼聯係,也不需要擔心了。”
他自然而然地做出總結,顧景霖腦海裡那個異想天開到有些驚世駭俗的猜測還沒出口就已經被下了定論。
她下意識隨著顧白衣的邏輯想了想,發現自己似乎沒什麼可以反駁的地方。
對比起外星|恐|怖|分|子和殺人犯這些可能性,僅僅是由另一方率先挑起的情感糾紛,瞬間也變得不值一提了。
顧白衣站起身,幫顧景霖把翻亂的書放回箱子或者書架上,看起來好像這個話題已經到此為止了。
看到他這樣平常的態度,顧景霖都懵了一下,下意識跟著收拾起來。
等到書房都收拾乾淨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有哪裡不對勁。
“你不覺得我是在胡說八道?”顧景霖問道。
“你不會故意拿這種事消遣我。”顧白衣說道。
到底是惡趣味發作還是真的困擾,顧白衣還是能夠分得清楚的。
至於她那些匪夷所思的猜測到底是真是假,顧白衣不置可否,不能說一點都不在意,但並不會影響他太多。
顧景霖坐在椅子上,仰頭望著書架發了會兒呆,慢慢歎了口氣:“也是,還是你看得開。”
顧白衣壓根就不會是在意這種事的人。
哪怕身邊的人一本正經地跟他說自己上輩子是個妖怪,他大概也就“哦”一聲,然後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性格確實會少很多煩惱。
但也有些不可思議。
對喜歡的對象也能這樣看得開嗎?
在顧白衣離開之前,顧景霖還是沒忍住,問了他一句:“你……呃,就不擔心那種‘宿命’嗎?”
顧白衣笑了笑,反問:“你覺得那是我的宿命嗎?”
顧景霖愣了愣,然後慢慢搖了搖頭。
對顧白衣來說,沒有什麼“宿命”可言。
虛無縹緲的“劇情”難道會比真實存在於自己麵前的人更加可信嗎?
顧景霖在樓上目送著顧白衣走出她家的門,沈玄默恰好從隔壁走出來,似乎就是來找顧白衣的,看到他的時候便停下了腳步。
兩人低聲說了些什麼,因為離得有點遠,樓上的人聽不太清楚,不過能猜出來大概是叫顧白衣回去吃晚飯之類的話。
() 然後或許就是其他一些瑣事,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並著肩往回走。
顧景霖第一次認真看他們獨處時的狀態,她能看得出來顧白衣對沈玄默是不太一樣的,先前也生出過沈玄默會不會是個偽裝很好的騙子之類的憂慮。
但這次她注意著沈玄默的眼神,看到他幾乎是下意識伸手撥開了可能擦到顧白衣頭發的枝杈——顧白衣自己都沒注意到那根無關緊要的小樹枝。
顧白衣扭頭朝沈玄默笑了一下,沈玄默明顯呆了一下,莫名不好意思地偏了下頭。
那完全是他本能一般的反應。
顧景霖的神情也不由地緩和了一些,她站直了身,伸了個懶腰從窗邊離開。
樓下的父母喊她下去吃飯。
顧景霖拖長了音調應道:“來了。”
-
除夕當天的時候,顧白衣的師父也回來了。
顧霜翎是常年在外遊曆的,也就中間顧白衣父母去世之後,他才稍微停駐了幾年,留下來照顧年幼的顧白衣。
但等到顧白衣完全能夠生活自理之後,他便又開始了那種半漂泊的生活。
顧白衣是後來才知道,顧霜翎那幾年一直都在外調查他父母去世的真相。
隻是不想年幼的顧白衣徒增壓力,顧霜翎便用他不習慣於在一個地方長久停留的理由搪塞一番,顧白衣也早就習慣於師父時不時的失蹤了。
等到事情全部了結,顧霜翎倒是嘗試著留在族裡養老,但待了沒多久就留下個口信,又消失無影了。
顧白衣上次見他還是在山上,顧霜翎坐在那個簡陋的小屋前喝茶,看著冷清清的樹林出神,一副回憶往昔的憂鬱做派。
可能是觸景生情,顧霜翎端著茶杯喝出了飲醉的架勢,看著顧白衣的臉,幽幽地感歎一句,你長大了。
顧白衣還挺不習慣的,好在這種景象並不常見。
顧霜翎出門在外約等於直接失聯,電話短信發過去可能十天半個月才被注意到,臨近過年,兄弟倆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回來,但顧長樂是個行事妥帖的人,還是早早地做了準備,也打掃好了房間。
於是這份細致恰好派上了用場。
看到師父回來,顧白衣當然是很高興的。
隻不過兩人私下相處也不是那種黏黏糊糊的性格,相反十分克製,所以他們隻是互相打了招呼,互相送上了禮物——顧霜翎在回來的路上看到了挺有趣的小擺件,於是順手帶了兩個。
看到那個黃色小鴨子在鬆樹下遊水的奇特造型,顧長樂的麵皮控製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在看到鬆樹下的石碑上刻的字時,他的臉又扭曲了第二下。
歪歪扭扭的紅色筆畫組成了“長樂”兩個字。
這也是顧霜翎會買下這個擺件的原因之一。
但顧長樂永遠不會對顧霜翎擺出什麼不滿的神色,雖然他們明麵上的關係算不上多好。
所以最後顧長樂還是收下了那個禮物,並以相
當平和的語氣道了謝。
顧霜翎勾了下嘴角。
旁觀的沈玄默立刻意識到,這位長輩也並不真的像看起來那樣“正經”。
他就是故意的。
一手帶大的顧白衣反倒沒有他哥哥那樣好逗了。
顧霜翎最後才將目光轉到顧白衣身上,表情沒怎麼變化,但周身的氣息很明顯的柔和了很多。
“後悔了沒有?”顧霜翎問起顧白衣的新工作。
“挺好的。”顧白衣答道。
“我還以為你會受不了。”顧霜翎說道,“那個年紀的小孩子通常都很聒噪。”
“我隻是個副科老師,打的交道沒有那麼多。”顧白衣說道。
“明智的選擇。”顧霜翎稱讚了一聲。
沈玄默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們就隻是很普通地在嘮家常,跟普通的家庭裡會發生的平常對話沒有任何區彆。
顧霜翎也沒有冷落沈玄默這個客人,聊的都是平常的話題,沈玄默完全可以加入進去。
但在那之前,沈玄默更早意識到“他是顧白衣的長輩”這個事實。
那種聯係比顧長樂的存在感要強得多。
——那是真正養大了顧白衣的人。
沈玄默莫名變得拘謹了許多,表現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好孩子”。
顧霜翎明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之後沒有再追問他更多的問題。
他完全把沈玄默當成顧白衣的朋友。
可能還是最普通的那種。
這個發現並沒有讓沈玄默高興起來。
晚飯之後,小鎮上就開始變得熱鬨起來。
隔壁的顧景霖先一步吃完了晚飯,趴在顧白衣家的院牆上往裡看,問他們要不要去放煙花。
顧家每年都會在小鎮一頭的空地上集中放煙花。
離得遠一些的地方隻要抬頭也能看到漫天的煙花,但光看著就少了幾分親自動手的樂趣。
年輕人大多都很熱衷於這項活動。
顧長樂對此有些敬謝不敏,他實在不喜歡那種在吵鬨中有些無所適從的感覺,被強行拉過去一次之後就開始堅決拒絕這個邀請。
顧霜翎本來就不怎麼摻和年輕人們的活動。
最後顧景霖隻成功叫上了顧白衣和沈玄默,順帶友情提供了兩箱小型“煙花”。
看著箱子裡占據了大半的仙女棒,沈玄默十分懷疑顧景霖如此積極邀請的動機,或許隻是為了找人當她的搬運工。
果不其然,等到了廣場空地上,顧景霖揮手喊了一聲,便有一群小孩子跑過來。
顧景霖依次給他們發小煙花,一邊囑咐他們注意安全,不要跑到河對岸去。
河對岸人少一些,全都是成年人,正在準備更大型的煙花。
兩箱小煙花很快就見了底,顧景霖看著空蕩蕩的箱子,又看了看老老實實給她當了好一會兒工具人的兩人,最終還是一臉肉痛地分出了兩盒。
“放煙花就在這邊廣場放。”顧景霖說著伸手指了指側麵的小山坡,“如果看煙花的話,那邊視野挺好的。”()
“我剛剛聽他們說準備九點開始放,正好大家應該都吃過飯了。”她低頭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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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主要是給沈玄默介紹,她猜沈玄默大概是願意陪顧白衣單獨看一會兒煙花的。
顧景霖沒準備充當中間的電燈泡,說完揮揮手就跟他們告彆。
走了沒兩步她又想起什麼似的,原路退回來,往顧白衣手裡塞了個打火機,最後囑咐了一句:“晚上記得早點回去啊。你哥肯定在家等你。”
顧景霖一臉的警惕不加掩飾,原本沒怎麼多想的顧白衣愣了一下,也反應過來她的潛台詞,不由尷尬地輕咳了一聲:“我知道了。”
沈玄默肯定也看出了端倪。
但沒關係,隻要他沒提,顧白衣就可以假裝不知道。
他們按部就班地在廣場的一角放完了那兩盒小煙花,然後打著手機電筒的光,沿著小路上了山坡。
穿過樹林間的那一段小路的時候,他們碰到了一對正躲在林間忘情親吻彼此的情侶。
顧白衣比沈玄默慢了一拍才意識到他們在做什麼,兩人都沒有去打擾彆人談戀愛的想法,但手機上的亮光還是先一步驚擾到了對方。
兩個看不清臉的人影受到驚嚇一般飛快地分開。
然後在任何一個人開口之前,那對情侶就手拉著手從反方向逃跑了。
一陣窸窸窣窣的枝葉碰撞聲中,被留下的兩人麵麵相覷了片刻,又不約而同地移開了對視的目光。
好在光線昏暗看不清臉色。
“還看煙花嗎?”顧白衣乾巴巴地問道。
“我們已經把他們嚇跑了。”沈玄默聳了下肩,開玩笑道,“直接回去好像有點浪費。”
於是顧白衣領著沈玄默繼續往前走。
雖然顧白衣來的次數也不算多,但至少比沈玄默熟悉不少。
“這邊偶爾會有情侶過來。”顧白衣解釋道,“不過一般是夏天,晚上會有很多螢火蟲,還能看星星。”
也算附近的一大約會聖地了。
不過顧白衣很少關注這些八卦,而且看煙花有又一處更好的觀景地,這個小山坡在此時唯一的優勢就是清靜一些。
顯然那對情侶也是這麼想的。
好在沒有了樹林的遮擋之後,空曠的草坪地上沒有出現第二對被意外驚擾到的可憐小情侶。
這裡遠離了路燈的光源,隻有夜幕之間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