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扇回了偏院,螺鈿紫檀五弦琵琶橫放於軟榻上,周身光滑柔亮,散發著淡淡的光澤,一看便是被精心護養著的。寶扇素手輕輕撥弄著琴弦,發出碎玉般的清音。

她垂下羽睫,心中思量著丫鬟的回話——臨安城人家修築宅院時,講究山川水澤,彼此相得益彰,因而堆砌的嶙峋怪石間,往往會引一條狹長的溪澗,在庭院中修繕湖泊水景,但因得蕭與璟的喜好,便將水澤一一除去,最後隻留下林木間僅有的湖泊景致。湖泊的深度,是由蕭與璟親口敲定了,比平常的觀賞湖泊要深上幾尺。在湖泊修築好的那日,蕭與璟立在一側,目光幽深地望著平靜的水麵,良久才離開。

寶扇柔軟的指尖,滑過緊繃的琴弦,叮咚響聲回蕩在耳邊。凡是喜好嫌惡,定然是有一番道理的。沒有生來便有的喜愛,也沒有憑空生出的憎惡。寶扇眉心微蹙,想起床笫之間,蕭與璟曾脫口而出“鮫人”二字,又緊緊盯著自己鬢發間的海藍寶碎珠步搖出神,一時間腦海中仿佛撥雲見霧,逐漸明了起來。

雪枝從屋外走進來,詢問寶扇想用些什麼膳食。

寶扇瞥見她頭上的碧色玉簪,色澤通透,不似凡品,溫聲道:“這支玉簪,極為雅致。”

雪枝手心微顫,側過身子,讓玉簪避開寶扇的視線:“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罷了。”

寶扇瞧著她這副樣子,心中明了:這簪子大概是王氏的賞賜,獎賞雪枝的“忠心耿耿”“據實相告”。

寶扇黛眉微蹙:“方才用了湯水,不覺饑餓,隻想嘗幾塊小點心。如今是桂花開的正盛的時節,若能將桂花洗淨,摻入麵團中,再製成小點心,大約會有些趣味。”

見雪枝一臉難色,寶扇輕聲問道:“可是有些為難?若是難辦成就罷了,少用一頓也不礙事的。”

雪枝心頭微驚,王氏方才還囑咐要寶扇好好養護身子,她卻連膳食都沒用,若王氏不滿追究下來,還是因為自己無能,不能弄些桂花製成的點心。雪枝強撐著應承了下來:“不為難,奴婢這就去安排。”

看著雪枝急匆匆離開的身影,寶扇麵上掛著冷意,既然用了她的消息換了好處,不多費些心思腳力,怎麼對得起發間的碧色玉簪呢。

她要的桂花製成的小點心,可不隻是簡單的桂花糕,需要雪枝多費些腦筋來準備了。桂花容易采摘,想出以桂花入糕點的趣味法子,可是要耗費心神。

自從雪枝被王氏責備,指到寶扇身邊,心中的不滿再也不敢顯露在臉上,但總想著用她的消息換些好處,也該多辛苦辛苦,看身心疲憊後,還能否分出心神關注她的舉動。

待雪枝離開後,寶扇隨意找了個在偏院伺候的小丫鬟,幾句旁敲側擊,便問出了自己想要的訊息。

蕭與璟極擅鳧水。

那他不喜水澤,便不會是因為懼怕。

在揚州城內,姆媽請來過講說奇聞異事的說書人,為她們添些趣味。其中便有一個鮫人的故事——誠心祈求,小鮫人便會出現,助祈願人願望成真。

這般傳聞,身為飽讀詩書的狀元郎應該是不信的,可他卻偏偏相信了,那這個故事便不是他現如今聽到的,大概是最懵懂無知的兒時。

蕭與璟的兒時……

寶扇心中的猜測漸漸清晰。

原是有心病之人。

蕭與璟行事極為認真,在公務上尤其明顯。他朱筆一圈,隨後便在宣紙上寫下了一行蠅頭小楷,字體如同豌豆般大小,卻看得清筆畫勾連,隱隱帶著其特有的風骨。字如其人,在同僚們眼中,蕭與璟待人溫和,落筆寫字,卻極其冷峻,有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

蕭與璟整理好幾卷書冊,一直微凝的眉峰才緩緩鬆開。他將羊毫筆放在端硯上,手臂抬落之間,從袖口掉落細長絲帶。眼瞧著那綰色絲帶就要墜落於端硯中,被墨汁沾染上痕跡,蕭與璟伸出手掌,將絲帶握在了手心裡。

他伸開手掌,卻發現這不是一條絲帶,而是女子的腰帶,昨日荒唐,被他纏繞在手腕上,徹夜未曾取下來過,今日忙碌於公務,竟然也沒察覺。蕭與璟眉峰中溝壑起伏,將手心的腰帶展平,微風吹起,腰帶更顯得飄逸,幾乎要從蕭與璟手中飄走。

蕭與璟握緊手心,將綰色腰帶牢牢抓住。他眉眼中儘是不解:這樣細的一條腰帶,是怎麼懸掛於腰間。

白膩纖細的腰肢在他腦海中浮現,蕭與璟猛然一驚,如此嫋嫋細腰,自然是能夠係上的,是他見識淺薄。

下值時,熱情的同僚意欲攬上蕭與璟的肩膀,被他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可要與我們同去飲酒作樂。”

蕭與璟淡淡笑道:“家中諸事,實在難以抽身。”

同僚還欲再勸,但瞧著蕭與璟潭水般幽深的眸子,腹中想好的勸解言辭,通通都說不出口了。

幾個同僚站在一處,看著蕭與璟的身影漸漸遠去,他身姿挺拔俊逸,行走移步間,儘顯文人風度。

人群中傳來輕歎聲:“蕭郎君這番身姿品貌,讓我這般相貌平平者,越發無地自容了。”

“前日我精挑細選了一鮮花,簪於發間,本是傲首挺胸,神氣滿滿,但見了狀元郎,頓時覺得花沒了鮮活氣,心中的得意也無了。”

本朝崇尚美貌,男子愛俊朗,女子喜嬌美。且男子多以簪花為樂,隻是蕭與璟憑借樣貌,風頭極盛,在遊街打馬時,便惹得其餘兩位榜眼和探花心中澀然,這到了六部,暗自與蕭與璟比較的人,越發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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