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過後,如水的夜色為潮濕的山洞帶去更多的濕意。
趙麟靠著冰涼堅硬的山石,顧不得從額頭延生而下的潰爛傷疤,一錯不錯的看向麵前這道長身而立的白影。
朦朧昏暗的光線裡,對方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沾染著柳枝清露的指尖,似無瑕的冷玉,攜著一抹淺色的光從他的傷口處開始輕撫。
佛光溫暖,吹去了苦寒。
身上的傷痛也漸漸消緩。
然而,在這溫和至極、又疏離平淡的治療裡,趙麟的體溫卻因為內心過分激動的心緒而變得滾燙,額前的汗水打濕了他的鬢發,他的傷口已被治愈,血液卻越發沸騰。
昏暗的光線裡,他的眼睛亮得驚人。
他的瞳孔裡倒映著這世間最遙不可及的明月。
明月照亮萬物眾生,而他卻可恥的想將其摘下,獨占月光的皎潔。
趙麟嘴唇緊抿,克製著這份陰暗又可恥的念想,垂在身側的手狠狠攥緊成了拳頭,指甲深陷進肉裡,捂出了濕粘的熱汗。
他聞著空氣中淡雅的蓮花香息。
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咬了咬牙,抬手想要抓住眼前的白影,然而這一刹那間,突然一聲驚雷驟響,電閃雷鳴之間,所有的畫麵戛然而止。
趙麟呼出一口大氣,從夢中猛地驚醒。
下一秒,像是想到了什麼,他氣息急促的坐起身,目光落在自己落空的雙手上,神色怔然。
又做了這個夢。
趙麟的臉變了又變。
他又夢見了自己與觀音尊者的初見。
尊者在他幼年絕望之際救他於苦難,他本該懷著萬分的敬仰,以赤誠之心供奉這位大慈大悲的菩薩。
然而隨著年歲的增長,曾經那份純粹的敬仰漸漸變了質,原本美好聖神的救贖在他單方麵的遐思下變了味。
趙麟羞恥的垂下頭,妄圖獨占神明的窘迫和罪惡感在他的腦海裡交織。他不禁用手捂住臉,懊惱於自己醜陋的感情。
他對那位救他於苦難的尊者產生了不該有的覬覦之情。
這種覬覦之情無疑是罪惡的。
而更讓趙麟心情複雜的,是他的內心深處在懊惱和自我厭棄之餘,卻又無法控製這份傾慕。
如此矛盾,矛盾到
他整個人就像是快要壞掉了一樣。
趙麟閉上眼,仰著脖子深吸了一口氣,右手緩緩摩挲著左手手腕處的佛珠,直到那淡淡的檀香味縈繞到他的鼻尖之後,他的情緒才漸漸平複下來。
再次睜開眼時,他略顯蒼白的臉上已恢複了平靜。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起身從旁邊的櫃子裡拿出一個印著蓮花的精致方盒,然後用掛在胸前的鎖小心翼翼的打開這個方盒,十分珍重的從裡麵拿出一副畫卷。
畫卷上是一個容色絕世的男子,一襲純白無垢的縹緲白衣,袖口和領口處繡著繁複古韻的梵文圖騰,姿態端雅的立於蓮花台之上,身後是金色的千雙佛手,聖潔而莊嚴。
趙麟將這畫上的男子看了許久,直到天幕泛白,他才戀戀不舍的將畫卷重新放回方盒裡,動作輕柔的像是在珍藏著一個隻有自己知道的、遙遠而不可觸及的夢。
隨後,他披上外衣走出臥室,來到了一處隻用屏風隔著的正廳。
在正廳的最上端,立著一尊栩栩如生的觀音神像。與他畫卷裡的男身觀音不同,這尊觀音神像是女身,也是這世間大多數人所認為的觀音尊者的形象。
世人大多以為普度眾生的觀音菩薩是一位眉目慈善的女性,隻有他見過觀音尊者的真容。或許也不能算是真容,但是至少比起其他人,他曾目睹過觀音尊者的男身本相。
這份區彆於他人的不同讓趙麟竊喜,每每想到此,心底就會湧起一陣微妙的暖流。
他走到這尊觀音神像麵前,跪在下方的蒲團上,深深的叩拜之後又起身上了三柱香。
這是他每日一早必做的事情,一晃已經持續了近十年。
而這簡單的儀式應該會一直到他死亡才終結吧。
趙麟輕輕笑了笑,重新回到蒲團上,閉著眼睛開始靜坐。
約摸半炷香之後,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主子,早膳已經備好了。”
府中的老管事趙成站在門外,語氣恭敬的說著。在他的身後,還候著兩個負責伺候趙麟洗漱的侍從。
趙麟睜開眼:“進來。”
得到了他的首肯,在外侯著的趙成便帶著侍從推開了門。
看著跪在蒲團上的趙麟,趙成與侍從立刻鞠躬行禮,接著又跪在地上對著觀音神像虔誠的磕頭叩拜。
主子對於觀音尊者有著近乎狂熱的信奉和敬仰,這在整個趙府乃至整個景州城都不是什麼秘密。
他們這些下人,在麵對與觀音尊者的相關事上,自然不敢有絲毫的大意與不敬。
做完這些,趙成這才用眼神示意侍從可以伺候趙麟梳洗了。
“各地觀音廟的事籌備的如何了?”
趙麟摩挲著左手拇指的翡翠扳指,不疾不徐的問著麵前這個跟了自己六年的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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