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天色很黑。
季氏公館內一片肅靜,欒安下令封鎖了每一扇出去的門,季氏旁支家庭的行動暫時都被限製在公館內部,在家主允許之前,任何情報都不會泄露出去。
門口鬨事的幾個人全部被扭送前往了警察局,沒有欒安的允許不許放出——他們騷擾了季氏這樣的家族,最短也要關押七到十五天。
欒安熟練地處理著突發情況,她麵色冷靜,視線在屏幕上掃過,吩咐秘書聯係社交平台的高層。
這些全部做完,從頭到尾不到半個小時。
身側的秘書問:“那麼,紀惜時小姐加入季氏的程序……”
欒安平靜道:“再考慮,她的父親確實是個麻煩。”
季氏最看重的就是名聲,欒安本人的家族也是這樣,她覺得起碼最近的幾個月需要觀察——而下一次季晏清父親回來估計又是半年後。
提前的背調隻簡單提及紀惜時父親的信息,這人在她的檔案上沒留下什麼痕跡,主要是父母離婚後已經完全撇清了關係。
還有,是哪個家族提前將這些信息隱藏起來,到現在放出…誰這麼恨紀惜時?
欒安扯了扯嘴角,有些被戲弄的不快。
原本其實沒什麼大礙。
就算紀惜時的信息完全公布在了社交網絡上,欒安也有辦法讓這件事的風向完全逆轉,畢竟紀惜時本人足夠優秀,那樣的汙點反而能成為構建人設的工具。
——但為了紀惜時這麼大費周章,這值得嗎?
他們這樣的身份,專門出來為誰站隊本身就是一件大事。如果紀惜時未來出現了什麼問題,那季氏理所當然地會和她綁定在一起。
這意味著,季氏需要為紀惜時後續的人生負責,也是對季氏的風評負責。
對於欒安來說,似乎什麼事都要放在天平上稱量一下,權衡利弊之後才能夠做出相應的選擇。
管家匆匆敲門進入了欒安的辦公室,他有些擔憂地向外看了一眼:“夫人……少爺已經在外麵跪了半小時了。”
秘書正在處理熱搜,陸青雲已經讓人砸錢將關於紀惜時的信息壓了下去,但網友並非七秒鐘記憶的魚,關於紀惜時的信息一定會被拿出來反複翻炒。
欒安麵無表情,她的右手握著權杖,麵色冷寂:“讓他繼續跪。”
管家張了張嘴,露出一抹苦笑:“夫人,外麵雨太大了。您還是看看他吧,這樣下去少爺會生病的。”
外麵的雨大得驚人,季晏清再怎麼有錯,那好歹也是欒安唯一的兒子。
欒安閉了閉眼眸,冷漠地示意秘書繼續關注信息,她手中的權杖輕輕點了兩下地麵,示意管家不用跟上自己。
欒安起身向著門外走去。
她走到了廊上,這位威嚴的女士站定在雨水打不到的走廊邊緣,冷冷注視著自己的兒子。
季晏清一聲不吭跪在那裡。
雨水無情地拍打著屋簷,庭院內跪著的少年低著頭,黑發完全被打濕,土地是濕潤的、在他那身高定西裝沾染上了臟汙,唯有脊背還是挺直的。
她還記得剛才季晏清帶著紀惜時走時的表情和握住的手……那是超出了學長對學妹的保護。
欒安已經做了最差的打算。
她不會允許季晏清有多餘的想法。
如果沒有陸青雲和陸衡也的存在,欒安現在會毫不猶豫地用各方勢力讓一個人合理的、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
季晏清低著頭、看不清那張臉上的表情,少年的聲音被雨水打散有些虛弱:“…母親。”
欒安:“你知道我為什麼罰你。”
季晏清:“……我不認為我有錯,母親。”
雖然淋雨淋的非常狼狽,但季晏清開口的時候足夠堅定:“那不是她的錯,父債子償這樣的詞彙並不適合放在她的身上。”
他越是維護紀惜時,欒安的語氣就越是冷酷:“季晏清,淋了半個小時的雨,你的大腦還沒清醒嗎?”
季晏清沉默。
他們都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欒安可以從季晏清維護的動作中窺見蛛絲馬跡,她不能讓這種事情繼續發酵下去。
季晏清:“母親,我可以…”
於是,欒安做出了決斷。
“你知不知道她已經過了你爺爺的眼。”欒安冰冷冷地打斷,“澄清的帖子馬上就會發送,不管你是不是為了逼迫我,最好斷了你那些本來就不該存在的念頭。”
季晏清的頭更低了一些:“我不想成為誰的兄長。”
欒安冷漠道:“但我和你爸爸很滿意她,所以她會成為你的妹妹。”
欒安沒有讓他起身,她確實有些被氣到,走進屋內關上了門。
季晏清沉默地跪在濕潤的草坪上,雨更大了些,將周邊的聲色全部都打亂,管家拿著衣服想要上前為他披上,少年抬手拒絕。
季晏清從未有這副狼狽的樣子,雨水淋得他有些眩暈。
現在,他想要事情達成了。
雨中傳來了另外的腳步聲,隱隱約約的聽不太真切。一把傘撐在了季晏清上方,少年並未抬頭。
季父平靜地站在一側,雨水沾濕了他半邊的肩膀,儒雅英俊的男人並不在意。
“你沒有必要這樣刺激你母親。”他的聲音溫和,並不帶著衝突性,“她隻是習慣了為大局考慮。”
季晏清沒回答。
季父緩緩歎了口氣:“晏清,希望你不會後悔。”
……
亞特蘭同樣下著傾盆大雨。
雖說今晚的這件事情在熱搜上掛了十分鐘不到,就被陸氏的人撤掉,但對紀惜時還是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阿爾奇需要向楚淮彙報一切可能會對紀惜時造成威脅的存在,但是“紀惜時的父親”這個身份似乎有些尷尬。
訓練有素的殺手斂眸:“大人,信息已經傳輸過去,您看需要我們動手嗎?”
楚淮沒穿上衣,醫生正在為傷口上藥,對於楚淮這個年齡的人來說,這種傷痕有些過於恐怖了。
年輕的公爵眉都沒皺一下。
臨近收尾階段,殘黨的反撲也就越嚴重,楚淮預料到了這種場麵,他早有準備。
“這是她有血緣關係的男人?”
少年的聲音泛著冷,目光落在平板的信息上,鎖定林鬆泉的麵貌。
這個男人外貌和紀惜時沒什麼相似的地方。
阿爾奇抬眸看了一眼,隨後頷首:“是的,大人。”
“她在對上那個男人的時候情緒起伏明顯很大,有些類似創傷後應激綜合症。”
“我們收集到的資料顯示,大約十年前這個男人利用漏洞將所有債務算在了紀惜時小姐和她母親頭上,不過紀惜時小姐已經全部還清了債務。”
眼看著這位公爵大人的臉色越來越沉,阿爾奇及時收聲:“大人,是否需要我們…”
“不,”楚淮冷冷道,“你們行動隱蔽性不高,我會另外派人。”
這些人是去保護紀惜時的,一旦和她產生聯係,就有可能被發現。
楚淮會派彆的人去。
不論是雇傭兵還是排行榜上的殺手,那都和紀惜時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
紀惜時心態還算平緩。
西森不知道網上發生了什麼事,紀惜時到家的時候他撲上來問她有沒有給自己帶點零食回來,得到了紀惜時否定的答案之後有點失望地用尾巴掃了掃地板。
紀惜時補充了一句:“不過我沒有成功認欒安女士作為教母。”
西森:“嗷?”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沒能吸收這個信息量。
紀惜時揉揉他的腦袋:“應該林鬆泉讓人去攪局的,還把我的履曆放到了網上……不過我沒有想明白為什麼。”
會不會是因為有人想要針對季氏,所以買通了林鬆泉?
紀惜時皺眉。
想到那個男人能因此拿錢,紀惜時就覺得有螞蟻在身上爬。多半是又會去賭的,這種事情隻會有一次和無數次。
西森:“!他怎麼那麼壞!”
紀惜時點頭:“是吧,不過季氏應該會處理輿論…我也得想辦法澄清一下自己和林鬆泉的關係。”
能不能成為季氏的養女並非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林鬆泉狗皮膏藥一樣黏上來。
她上了UI,利波斯學院內部對這件事的看法呈現出兩極分化的趨勢,一半的人認為季氏不應該讓紀惜時這樣的人搭上關係,另一半認為紀惜時是無辜的,不應該代替林鬆泉那樣的人受懲罰。
總之是一片混亂。
紀惜時歎了口氣。
她剛準備把手機的屏幕摁滅,陸衡也的電話打了過來。
紀惜時下意識地接起電話:“少爺?”
陸衡也默了半晌,他問:“你還好嗎?”
紀惜時說:“其實還好,罵我的人好像也不是很多。”
不就是複刻一下開學時候的事情嘛。
陸衡也卻像是被刺了一下,他的聲線有些發緊:“熱搜我讓人撤掉了,這兩天先不要看。”
他輕聲問:“你想要溫和一點的處理方式,還是激烈一些?”
溫和一點,送那個男人進去蹲大牢。
激烈一些,直接送那個男人下地獄。
紀惜時想了想:“嗯…其實都可以,你們怎麼方便怎麼來就好。”
最差的,不過就是回到沒有接觸利波斯這些人物的狀態而已。
紀惜時抱著良好的心態入睡。
晚上事情開始發酵,第二天輿論怎麼都控製不住,再強行壓著隻會出現反彈。
早上聯係紀惜時的人有好多,通訊幾乎被打爆了。
認識的人中,戲劇社的學長學姐都說不要在意那些言論,他們都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紀惜時被這麼多人一個個安慰過來,西森就趴在桌上聽,一個一個記這些人的名字。
“不錯,”西森說,“你認識的這些朋友人都挺好的嘛!”
紀惜時瞥了西森一眼,隨後接起黃可的電話,對麵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聽說了嗎?季晏清昨天在雨裡麵跪了一夜!”
紀惜時:“啊?”
該不會是因為昨天把她送出來,回去就被季氏的家長罰了吧?
黃可意識到紀惜時接通了電話,立刻換了話題義憤填膺:“到底是誰那麼討厭,大過年的把你的信息發在網上…放心!我已經幫你罵人了。”
黃可問紀惜時現在有沒有空,自己能不能過來找她。
紀惜時往窗戶邊一站往外看:“可以倒是可以,但我這裡不太安全?”
倒不是有人殺到這裡來對她做什麼,就是城中村對這些少爺小姐們來說是個危險的地方,要是一不小心被人綁架了,那贖金可不少。
黃可輕快道:“沒事兒,我有七八個保鏢。”
紀惜時給她報了地址,黃可那邊立刻就招呼司機開車,她說圈內小範圍已經流傳開季晏清忤逆他母親的消息,昨晚那樣的雨夜就任由他跪了一宿。
黃可:“嚇死,欒安可是有名的冷血執法者,季會長還是有點勇氣的嘛。”
紀惜時有些擔憂:“會長沒事吧?昨天發生的事情確實是有點戲劇性了。”
主要是季氏太過於特殊,不能帶著幾個殺手小哥進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刺殺什麼大人物。
黃可:“……不知道啊?估計是發燒了吧,季氏的醫療團隊你放心好了,死不了人的。”
紀惜時歎了口氣。
她覺得現在的狀況,季晏清最好還是和他媽媽站在同一個戰線比較好。
黃可來的速度飛快,她完全沒在意紀惜時的房子比起她家的要小得多、略顯得寒磣了些,少女衝上來捧住紀惜時的臉頰左右看了看。
眼睛沒腫,聲音沒啞,很好。
“我還擔心你打電話的時候很冷靜,其實私底下在偷偷的哭呢。”
紀惜時:“我都已經習慣了,沒那麼脆弱啦!”
“這種事不要習慣。那些人侵犯你的隱私了,我看陸氏那裡在查人,估計開學前是能把這件事情搞定的。”
黃可又說:“不過你的債務還清了嗎?沒有的話我可以幫你。”
黃可說她存的零用錢還有很多,幫她一下輕輕鬆鬆。
紀惜時趕緊說不用了:“其實我已經還清了,他之後的債務和我沒關係的。”
現在網上對紀惜時的評價都是父親欠債不還、債主倒黴、要父債子償之類的話,還有人扒出了紀惜時在利波斯上學的照片。
紀惜時看了一眼,那些評價語氣倒不是很激烈:
網友1:【沒錢還上利波斯那種貴族學院??】
網友2:【特招生吧,不過其餘的花費也很多啊,我記得他們的日常開銷是普通學校的三到四倍來著。】
網友3:【不過人家獎學金也高吧?說不定是全免呢。】
網友4:【隻有第一名能全免吧,我記得是一個叫溫黛的美女,不是這個女生啊。】
在一眾吃瓜群眾中,一個人的ID引起了紀惜時的注意。
應淩V:【這是我的初中同學,她是京城中考的第五名。她和她媽媽很早就和那個男人撇清關係了,債務也已經還清,請不明真相的網友不要隨意網暴。】
點進去,確實是應淩的主頁。
這是一個負責給人講解題目的賬號,小幾萬的粉絲,平時都是高冷學霸的形象,隻有粉絲求解數學題的時候會回答。
下麵的評論也很熱鬨:
網友A:【你說還清就還清?怎麼,她從小沒用過她爸的錢嗎?】
網友B:【父債子償天經地義啊,債主家不是人嗎?人家借錢打水漂也很可憐好吧。】
網友C:【不是吧,就我一個覺得母女很可憐嗎?】
網友D:【戀愛腦嬌妻有什麼好可憐的,不擦亮眼睛看男人隻能說活該嘍。】
黃可拿著手機對那些評論開噴,一邊抬頭看紀惜時一眼:“你不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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